越秋霜在船上照顾了谢九幽三年。
元婴之前,修士的肢体受损难以再生,谢九幽那时尚且年少,修为才是金丹,不能说话,不能听声,不能视物。两人只能在对方掌心写字交流。
他知道了谢九幽来自一个没落仙门,而那个仙门已经被鬼怪所灭,也知道谢九幽平生心愿就是为师门复仇,消灭世间所有鬼怪,还人间太平安宁。
谢九幽问该怎么称呼他才好。
他在谢九幽掌心写道你可以叫我阿霜。
谢九幽便认认真真在他掌心写了“阿霜”二字,又写道你之前的歌声,很动听。
越秋霜怔了怔。
他没有想到,在那样的情况下,谢九幽居然还是听进了他的歌声。
他在长乐门从未展过歌喉,而鬼船上的鬼怪们视人如牲畜,他只能感受到台下鬼怪们赏玩戏谑的视线,偶尔了声调便是严酷惩罚。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的歌声动听。
谢九幽又写道你平日在船上,除了唱曲,还会做其他吗
越秋霜想起自己在鬼怪们面前起舞的丑态,抿了抿唇,写道我没有其他事可做。
谢九幽点点头。
在他照顾下,谢九幽伤势渐好。
虽然仍是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言,却已经勉强能够起身。
每每越秋霜深夜归来,便见少年坐在床边等他。
月色幽幽打在少年脸上,两侧狰狞伤口已经愈
合,依稀能见出俊俏模样。
越秋霜虽已疲惫不堪,却依然会抽出些许时间,为谢九幽讲述他在鬼船上听闻外界发生的事。
一日夜,越秋霜将事情说完,除衣躺卧时,谢九幽忽然牵住他掌心,
越秋霜惊讶睁眼,便感觉到谢九幽在他掌心慢慢写道阿霜,你对我这样好,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越秋霜沉默一下我不需要你如何报答。
身侧的谢九幽却撑起身,小动物一样凑近过来。
少年闭着眼,眼睫轻轻颤动着,呼吸轻轻打在他脸上。
谢九幽阿霜,能告诉我,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越秋霜又是沉默许久,才写道若真要说,我最想要的,是。
他忽然间恍惚了一下,才慢慢写下“自由”二字。
谢九幽好,那等我恢复修为,定将阿霜救出这里。
这回,越秋霜却只是笑了笑,摸了摸少年的头。
他知道谢九幽原本的修为只是金丹,可这鬼船上最低阶的一只鬼魂,修为也有元婴。
谢九幽救不了他。
若越秋霜自己修为仍在,或许还有办法。他年少成名,本是长乐门中的天才,在乐舞之道上有着旁人难及的天赋,已达元婴之境。只不过,在被抓上鬼船之后,他的修为便被打散了。
为了保持他柔软如少年的肢体和年轻容貌,鬼怪们强迫他吃下了所谓“长生丹”,自此染上药毒,必须如同鬼怪们一般食人血、吃人肉,方能不受毒性折磨。
此事,他并未告知谢九幽。
就像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谢九幽,平日他带回来给谢九幽的食物,究竟来源于哪里。
秋月十五,中元鬼节,鬼船上欢腾一片。
越秋霜在台上唱了整整一日,深夜又被召去内舱中为众鬼起舞助兴。
他匍匐在地上,一身雪白皮肉被泼满了血酒,合着长发蜿蜒在地上那些酒,乃是众鬼们观舞兴致浓时泼给他的所谓“赏赐。”
他被酒气熏得欲醉,迷迷蒙蒙间,对上了从外边走来,为鬼将端酒的一个侍女的视线。
侍女手中那壶酒失手落地,发出巨大的破碎声响,
正在交谈的众鬼霎时间一静,而侍女已经跪了下来,
向着厉非不断磕头。
越秋霜看清了那侍女的模样,忽然清醒过来。
那个侍女,是他的妹妹,越语蝶。
因为当年和鬼将厉非的约定,越秋霜与越语蝶之间,每隔三月才能一见。
彼时越秋霜总是会将自己打理整洁至少像个兄长的模样,何曾像现在狼狈不堪。
混乱之中,越秋霜爬过去厉非脚边,请求代他妹妹受罚。
平日里,人侍犯一点点错误便会被厉非拧断脖颈,扔如海中。但兴许厉非那日心情不错,或者是那日越秋霜祈求的姿态实在太过卑微,厉非只是饶有兴致盯着他看了一会,而后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越秋霜松了一口气。
“你似乎不太害怕本将要罚你什么,”厉非道,“是了,船上有的刑罚,约摸你都已经受过。既如此,今日便试些新的东西。”
他拿出一瓶药粉,将整瓶都倒入酒坛中,而后把酒坛抵在越秋霜唇上,“喝光。”
而后便有两个鬼侍走上前,扣住越秋霜肩膀,强迫越秋霜仰头,去接那整坛灌下的酒水。
“诸位,中元佳节,不该为小事扰了我等兴致。”厉非向宾客道,又拍了拍他的头,道,“霜奴,去,继续为我们起舞助兴。不到卯时不许停。当然,实在无法停也可以,但凡少一个时辰,你妹妹就少一只拿酒的手,你自己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