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者,法也。
庶人者,黔首也。
大夫者,中上官吏也。
固有刑不上大夫之语。
太兴六年,元月十五。
点天灯。
要点天灯,需要几个步骤呢?
第一拿出灯来,第二点火,第三立起来点上,让所有人都看到…
而现在,斐潜就在做着这个事情。
斐潜在青龙寺,举办了大汉首届的贪腐之吏的公审大会。
刑现在到了大夫头上…
一群小朋友瑟瑟发抖。
其实在华夏当中,刑不上大夫这一句话,就像是民可使由之一样,是存在一定误解的。很多人说刑不上大夫是对于封建王朝的贪官污吏的庇护,是表示大夫犯罪也不受到惩罚和制裁,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对于这句话的理解并不完整。
完整的这句话,应该是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侧。
原文出于《礼记》,而《礼记》成于战国中晚期,然后在秦汉之时,很多大儒对于刑不上大夫这句话,表示是对当时社会执法现状的一种概括和总结。
但是实际上么…
先说刑这个方面。
从春秋到战国,一直到大汉当下,并不是大夫犯罪就免于责罚。
《周礼》中有这样的规定:士尸肆诸市,大夫尸肆诸朝。
在古代王朝之中,行刑多在街市,让民众进行围观,行刑后曝尸三天,其本意在震慑犯罪,警示天下,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而大夫犯罪行刑则不在街市,而在朝廷内,这是一种区别对待,但仍极为明确地表示出了大夫这一级的官员,依旧是有刑法处置的,而且规定了处罚的地点,绝不是后世之人所理解的刑不上大夫,免于制裁。
可以这样说,在华夏封建社会一两千年的历程里,从没有哪个王朝是按着后世之人所误读刑不上大夫的观点去治理国家的。
无论从古老的历史文献中,还是从几千年中国古代社会进程中,都十分清晰地表达出了刑不上大夫绝不能误解为大夫犯了罪不受刑罚制裁,至于这句话为什么会产生出了不受惩罚的意思,那就只能说是有些人被忽悠瘸了。
刑不上大夫,并非象一些望文生义者讲的那样,说是官员可以不守法,或法不可治官,而是说官员是为受过教育的人,本应知书识礼,而这个礼,便是自我约束,而刑是强制执行,故官员不能象庶民那样,除了强制执行的刑之外,其余的礼就不作为了…
简单来说,刑就是及格线,面对所有普通的黔首百姓,礼就是优秀线,是在刑的基础上的拔高要求,如果仅仅是用刑来规范大夫,让大夫只做刑的那一部分,那就真的太失礼了。
在古代社会之中,庶民因没接受过正规教育而不知礼,故不能象要求官员那样的要求他们自觉约束自己行为。
庶民面对的是生存与发展,接触的是具体的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因此,他们必须在法律的监督下,解决彼此之间的各种矛盾与冲突,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对者是之,错者非之,丝毫不能含乎。
而大夫们面对的却是整个社会、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的生存与发展,彼此之间的各种矛盾与冲突,就不能以其个人态度对待,因为很多问题的看法,由于各自学养、经历等因素而不可能完全相同,甚至常常完全相反,任何人都无法在一时之间判断谁对谁错。
这就要求有礼。
所以大夫就必须要懂得并遵守求大同,存小异的原则,在彼此尊重对方意见的基础上,尊重管理层做出的各种决定,并全力执行。
对则共荣,错则共辱。
刑,告诉的是不该这样做,所以它是强制的手段,让人与人之间保持彼此应有安全的距离;礼,告诉的是应该这样做,因此它是自觉的行为,让人与人之间保持彼此相互合作的尊重。
这是斐潜想要告诫给当下高台周边的这些小朋友的第一层意思…
斐潜微微示意,冲着庞统点了点头。
庞统沉着一张黑脸,严肃无比的颔首回应,然后阔步向前,走上了高台,用眼皮底下环视了一圈,等到周边都是鸦雀无声,只剩下旌旗在风中噼啪作响才算是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嗯咳!
庞统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卷诏令,缓缓的展开,然后再次环视一圈,才将目光落在了诏令之上,开始抑扬顿挫的诵读起来…
世之万物,皆有本源。木之所长,乃固其本,川流之远,乃浚其源。黎民之安,乃足衣食,朝堂之靖,乃治清明。所谓本不固而求其木所长,源不清而望川之远,治不明而思国之平,虽愚之辈,亦知不可,何况于明哲乎?
天下之士,享社稷之重,居田域之大,崇位高之峻,保子嗣之荣,然不念居安思危,不戒奢以俭,不德处其厚,不情胜其欲,则必尤木无本,如水无源,虽有善始,然无善终!
严刑振之威怒,怀仁以济后人。怨不在多寡,可畏惟民,舟不在风浪,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
刑不上大夫,乃大夫以礼为矩也,岂可以无刑之论,上欺君王,下瞒百姓?大夫者,见可欲,当足以自戒,将有作,当止以安人,惧满溢,当海以纳川,忧懈怠,当始以敬终,绝谗邪,当身以黜恶,非言未得刑而自喜,当行尊礼而自省!
刑人不立朝,乃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如此方可为百姓之长,社稷之辅,天下之礼也!
庞统还在继续。
斐潜则是已经将心思从诏令上抽离了出来,看向了在周边的这些人。
距离,往往带来的是对立,而尊重,则是可以带来凝聚。
面对同样一件事情,选择对立还是选择凝聚,往往就会有不同的结果。就比如当年大汉面对西羌叛乱的威胁,王朝的皇帝急得寝食不安,而朝堂之内的这些士大夫们,却觉得这是一个逼迫皇帝让步的好机会。
西羌叛乱啊,侵占的不是大汉领土么?受害的不是大汉百姓么?皇帝难道不是大汉的皇帝,士族难道不是大汉的士族了?当国家整体受到了侵害,面临着威胁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合力向外?
即便是下里巴人都清楚的道理,父子兄弟之间打架斗殴了,甚至打得鸡飞狗跳头破血流,但是外敌来袭的时候,不应该先放下内部矛盾,去面对外部的威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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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哦,只是匹夫的责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