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群雄, 不过穷寇尔。”
贾诩这么说。
大汉重铸基业,再立江山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这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至少来关中的使者们是这么想, 跟着他们过来的官吏是这么想, 之前被派过来的钟繇当然也是这么想。
刘备既得了中原, 又有大义名分,只要稍微休整兵马,就立刻可以杀来关中, 而关中这些军阀无论从兵力多寡, 名将高低, 以及师出是否有名上,都无法与朝廷相较高下。更何况就算不提刘备这些名将, 还有一个正缓缓向西而来的征西将军曹操呢!
董卓的神话已经不可复制,哪怕是最接近他的勇武和领兵才能的马腾也不该有这样的幻想。摧枯拉朽, 望风而逃, 这才是符合西凉人气质的剧本。
他们因为愚蠢和狂妄暂时选择了观望与消极对抗, 陆白就要用一棒子打醒他们, 要如击破二月里湖面冰层一般,摧毁这些土鸡瓦犬的信心,不留余地。
但她诧异地注视着贾诩,诧异他为何用了“穷寇”一词。
孙子有言:穷寇勿迫, 此用兵之法也。
不错, 西凉这群土贼,的确是除了投降招安之外没别的路好走, 但正是因为他们眼下蹦跶得太高,不知道乖乖走这条路,她才推他们一把的。
贾诩为什么劝她收手?
考虑到贾诩的出身, 陆白有了一种猜测。
“我不曾逼迫他们太过,”她说,“我正要等他们登门时,再作劝慰。”
“儿郎们荒唐太过,”贾诩仍然是笑呵呵的,“只怕他们无颜登门哪。”
“若是无颜登门,”陆白也笑一笑,“我这府中米粮是尽够的,那就多养他们几日。”
她虽然回绝了他,但女吏将蜜水端了上来,她立刻又找到了一些新的话题,比如说这蜜是沓中运来的,那真是个好地方,听说四季如春,怪不得蜜也这样香甜,是不是关中人都喜欢沓中蜜呢?
贾诩喝了一口蜜水,给出了一些肯定的评价,并且又举了几个自家的例子,他出身凉州武威,的确武威人很喜欢沓中的蜜呀,这东西要是拿来送礼,真是太体面啦!
一些和缓的,轻松的,不那么冷硬的话题,陆白想,有助于让她换一个角度,从侧面套出贾诩的想法。
但贾诩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喝完了那杯蜜,将杯子放下之后,便站起身来,“今饮沓中蜜,令我生归乡之心哪!”
陆白有点发愣,看着贾公就这么施施然地走了出去,也没给她一个进一步聊聊他到底怎么想的机会。
那杯蜜确实是很甜的,哪怕出了门,仍然留着一股清新的香气在唇齿间,贾诩坐在车上,舒舒服服地咂咂嘴,车夫没有收到他任何的命令,却很有默契地挥鞭打了个响儿,车轮便缓缓转动起来。
马车就这么出了城,去向了城外十余里处的营寨。
马腾的老家在扶风茂陵——就是刘彻的陵墓所在地,距离长安并不远,但他的势力范围在陇上,也就是陕北甘肃区域。他来长安,自然就不能只带个十几骑跑来,而是带上了一支兵马,在距离长安和老家都不远的一处村庄下了寨。
营寨修得很结实坚固,能看出马腾是个知兵的人,沟壑挖得深,营寨里面也布了拒马,箭塔上的士兵不曾懈怠,辕门前没有醉醺醺的士兵。
贾诩抬眼望了望栅栏,又将眼皮垂了下来。
可以说马腾是知兵的,也可以说他这就是在备战。
顺着辕门一眼看进去,秋日的阳光火辣辣地洒进营中,溅起一片尘土。
贾诩很满意地摸了摸胡子,望向正匆匆跑过来的身影。
“贾公!”这位身体洪大,面鼻雄异的大汉声如洪钟,“我军声势如何?可堪朝廷驱策?”
“今日之前,西凉无此营寨,”贾诩极亲热地拍了拍马腾的肩膀,“不过今日之后,将军之兵,可就称不得稀奇了。”
他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令马腾迷惑地皱起了眉。
但马腾的眉毛马上就舒展开了。
“将军,有天大的功劳就在将军面前,”贾诩笑道,“将军想不想要?”
这也是个很平常,又很不平常的日子。
正像贾诩所说,今天之前的西凉兵是什么样呢?
——与那些小军阀家的豪奴没什么两样。
他们骄横散漫,跋扈得盛气凌人。
朝廷派来的是官,是出身世家的大汉官员,有印绶,有文书,官员们风度儒雅,博文广记——尤其是与关中士庶比起来,更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高档范儿”。
但在西凉兵看来,朝廷派来的只是一群狗罢了。
这些官员有什么用呢?
无论是这个已经稀烂的今日,还是正在打得稀烂的昨日,亦或者尚未稀烂的,更早些的岁月里,朝廷派过来的这些官吏,有什么用呢?
他们一个个摆着盛气凌人的架子,指挥着西凉人去前线上堵住羌胡的攻击——先是西凉人的父,而后是兄,再然后是西凉人自己,一个个,一代代,将尸骨抛洒在荒芜的凉州大地上。等战报送到雒阳时,换来天子与公卿轻飘飘的一瞥。
有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