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邯郸稍作歇息, 很快到了潞城。
潞城几乎是一座空城,没有血迹,没有尸骸,没有腐臭味, 房屋的门关得严实, 打开门后,里面还有没用尽的柴薪, 平整的床榻, 半旧的草席。往窗下看看,一盏缺了角的陶灯里, 还残留了些灯油。
一个冬天没有人, 很快就有野草蔓延其上, 长在房前屋后, 瓦片下, 土路旁,等吕布的前军到达潞城时, 城中只有几个衰老得快要走不动,也不愿走的老人从幽静碧绿的潞城里探出头,吃惊地望着他们。
这城很好, 吕布骑着马,绕城走了两圈,表示现在这城是他们的了。
士兵们不用搭帐篷, 而是可以一间间地住进屋子,顺便踅摸一点屋主残留下的东西,比如说屋后小园子的杂草间也能踅摸出几颗菜,再拿个铲子刨一下,噫!晚上的汤里加点薯吧!听说陆廉就好吃这东西!吃这东西能打胜仗!
他们刚刚安顿下来, 张郃的兵马就赶到了。
县府里气氛有点不太好。
吕布坐在主帅的位置上,下首处站着一群杂牌军的将领,除了并州人之外,其他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
其中最不好看的是张郃,他四处张望一圈,最后又恨恨地将头低下。
其实接到这个活的时候,张郃是有点兴奋的,毕竟冀州军投降得有些晚,致使军功不足,想平稳降落,解甲归田问题不大,想再升一步光宗耀祖就是个问题。
中原是已经平定了,四面也上表了,除了这群胡虏外,确实也没多少敌人可打了。
但他想的是他来当这个前军都督,而不是受吕布节制哇!
非要受节制他受关羽的还不行吗!人家好歹也是刘备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前途怎么不比这个并州老狗强!
没挣上前军都督,张郃已经很恼火,再看看吕布麾下有高顺,刘备又将张辽的骑兵也派来归吕布调度,摆明了这一仗并州人受益最多,那张郃心里就更恼火了。
他已经不是初从戎时那个张郃了!他也会动脑筋,藏心眼,需要时还会抓别人来替自己冲锋陷阵,比如一听说陆廉经过寿春,立刻截住,替自己去硬抗管宁——总之!要是陆廉来评价,那肯定会阴阳怪气一句,夸他不是张郃,他已经是钮祜禄张郃了!
钮祜禄张郃恼火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他还觉得吕布很不着调!
比如说现在!就只是拿了潞城这么一座无人的空城,吕布就不走了!
要知道这里离邯郸只有三百里啊!一共才走了六天!
“你们这是什么脸色,”吕布说,“有话就说。”
张郃看了一眼高览,高览不吱声。
张超也不吱声。
又看看另外几支冀州军的小头目,也不吱声。
张郃狠下心,正准备再开一次口时,高顺忽然说话了。
“将军何故停滞不前?”
吕布看看他,“你不是知道吗?”
那张稳重而鲜有表情的脸此时也仍然很撑得住,“还望将军明示,以安军心。”
这位在交际手腕上很欠缺一些东西的前军都督就撇了撇嘴,“你是说他们都想不到。”
张郃瞬间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我停在这里,”吕布说,“自然是为了等粮草啊。”
面面相觑。
粮草有啥可等的!
并州已经不属于大汉很久了。
这里的每一座山峰,每一片谷地,都有胡人用陌生的语言在交谈,其中自然也混杂了汉话,有些是汉人平民,有些是汉人商贾,有些是汉人奴隶。他们在并州生活得似乎与中原也无不同,穷者依旧衣不蔽体,富人仍有锦衣玉食。
有人泪眼婆娑,对着银盘里的炙羊肉看了一看,便将小巧玲珑的银筷子丢在一旁。
“故土已失,父亲血食不继,我有何心肝再用酒饭?”
他哭得情真意切,一旁的楼班也就跟着叹息。
“公子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河北数百万士庶着想,若公子有恙,他们岂不再无出头之日?”
袁熙抬起一双泪眼,小心地望着他,“我今不过尸居余气,何能再见冀州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