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恨哪!现在那些营寨,那一双双眼睛,都望向了他!他要如何穿过那些营寨,奔到刘备处?轻装简行?到时路上随便有三五十的土贼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不,连一个亭长也能取了他的性命!这可不是冀州,这是兖州!谁知道还有多少升斗小吏是忠于曹阿瞒的!
他待主公那样忠!他将全幅智谋都用在了这上,到头来却要如商君故事,无路可逃!
好恨哪!
这股恨意盘踞在心里,渐渐燃成了一股火,许攸想,他不仅要寻一条路悄悄地逃出这一大片营寨的眼线外,他还要为自己投刘筹谋一件大事,他知道如果有一个人被他说动,是足以为他在刘备眼中增加分量的!
黄河边的百姓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两岸有无数的军营,无数的士兵,尽管只有一年而已,他们却快要想不起这片流域曾经的模样,就好像它自来就是用作坚壁清野的,因此那累累的坟茔,长了草的或是没长草的,埋了的或是没埋的,似乎都令人司空见惯了。
它就是承载了这样多的苦难与死亡的地方,眼见着河水快要结冰了,可是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甚至将要迎来一个新的烈度。
淳于琼倒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还在同太史慈对峙,但他不进攻,只死守,太史慈也就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在官渡耗着。
这样一来,士兵们的日子就很好过了。
他们每天生活得很规律,清早起来洗洗脸,擦擦牙,民夫负责挑水生火,造饭熬汤,朝食一般是有汤的,他们喜欢面食,因此将饼掰碎了放在汤里吃很舒服。或者做点汤饼也不错,虽然有点费事,反正干活的是民夫,在许多军官和一部分士兵看来,冀州有的是民夫,不用就白浪费了。
用过朝食之后,该操练操练,该巡逻巡逻,斥候们比较忙,需要出营四处探查,但他们也有福利,可以就近寻了村庄或是那些流民搭建起来的营地快活一下;普通士兵只有下午有机会出营,其余时间只能在营地里搓脚晒太阳,感叹一下为什么狡猾的青州人还不打过来。
因此当许攸来到这座大营时,他心中很是鄙薄了一番。
看看淳于琼这懒散的模样!看看这群懒散的士兵!偏他傻人有傻福,寸功未立竟然也就这么躲在这里逍遥,几个月里除了因未援蹋顿而受了主公的叱责外,再无风波!
但即使如此,他也必须谨慎,毕竟淳于琼也是个通权达变的人,万一他也有心思呢?
许攸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脸上是笑,余光却不停地四处扫来扫去。
淳于琼看着是一脸憨蠢,这没错。
他领了十几个人出营来迎他,一点也没考虑被他一戟戳死,拿了人头去投敌,这行为也很憨蠢。
身边只有十几个人,自己竟然还小步跑到他的轺车旁,终于令许攸彻底放心了。
“监军受主公器重,有军务在身,而今竟来看我!令在下大感快慰!”
……憨蠢点很好,许攸想,他从未这么喜欢过蠢人。
他握了握淳于琼的手,叹了一口气。
“唉,仲简不知啊……”
对方回握住他的手,也很感慨,“监军家中不幸,在下略有耳闻,主公这般器重监军,岂会不为监军主持公道呢?”
很好,许攸想,那纸片一般的信飞是飞到他这里来了,但飞过来的水平不怎么样,这位毕竟是颍川人,又是武将,与那些世家还是相熟有限。
淳于琼拉着他的手,很热情地将他往营中带,许攸身后的部曲也就默不作声地下了马,跟着往营里进。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人,在来大营之前,许攸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了。
但当两旁亲兵掀开中军帐的帐帘,请他走进这座布置得十分舒适,很适合放松精神的帐篷时,许攸的头皮还是一瞬间绷紧了!
帐中没有什么杀气腾腾的刀斧手,有婢女,有案几,有美酒,有鱼脍,还有切好的水果和蜂蜜。
但里面还有两个人,一个身材略有些矮小,另一个瞎了一只眼。
“阿瞒?!”许攸的声音忽然一颤,“你如何在此?!”
曹操轻轻地瞥了他一眼,很是不满,“你连路费也不留些与我,我不来寻故人,又有什么办法?许子远,你这人该杀啊!”
他虽然说着那样的狠话,但神情与语气里都透着一股埋怨与牢骚。
他与夏侯惇都没穿甲,只穿了一身半旧的细布衣服。
许攸看了一眼淳于琼,又扫了一眼中军帐,没看到半点危险的痕迹。
淳于琼也曾为西园八校尉之一,与曹操有同袍之义,曹操若是缺了军粮,困窘之下跑来刮他点钱粮,那再正常不过。
“孟德来寻故人,今日之宴,全是故人!”淳于琼哈哈大笑道,“岂不凑巧?”
有乐人从后帐转出来,穿着曲裾,抱着古琴,在一旁恭敬地等待示下。
他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护卫,那些儿郎们全身着甲,就站在帐外,如猛兽一般威武彪悍。
许攸终于确定下来,曹操在这里只是一场意外。
“阿瞒,阿瞒,”他的脸上迅速堆起了笑容,“你须得信我,这都是主
公的主意啊!”
“分别日久,好不容易相聚,今日不谈那些!”淳于琼大声说道,“就谈咱们素日的情谊如何?”
腰肢纤细的婢女走到门口处,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摆一摆,有仆役开始往里端热汤热菜了。
亲兵复又将帐门放下,将初冬的寒风隔绝在了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