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当真退回去……”
“我是绝对不肯的!”有少年立刻很激烈地嚷了起来,“咱们这样的草芥,若是不能留在陆将军身边,又将何往?!”
想要再寻一个年轻又温柔的女将军当主君是不可能了,天下也只有一位纪亭侯。
但喜欢美童的人世上到处都是,他们自然也不是没地方去,只是一想就会觉得心口发冷。
“咱们总该小心伺候些,”终于那个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几人中的表率开口了,“只要将军用得上咱们,将来跟着她去了青州,某一个小吏的位置总不差吧?”
这句话一下子就令美少年们兴奋起来了!
他们都读过诗书!写过文章!比陆将军麾下那些士兵强多了!若是能谋到一个出身,不仅自己再不是奴仆,说不定连全家都能求了恩典迁来青州!到时候,他们也是士人了!以后娶妻生子,他们的子孙也不再是奴仆了!
“我倒是觉得,跟着将军也挺好。”有人忽然闷头闷脑地说了一句。
那两个畅想未来的少年立刻转过来看向了他。
“六郎这幅模样!”一个人忽然叫起来,“必是真心倾慕将军,想当纪亭侯的夫君了!”
那个少年立刻面红耳赤了,“胡说什么!”
“你昨晚说梦话都在——”
忽然有木屐发出了冷冷的“咯噔”一声,将这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嘻嘻哈哈的少年注意力引了过去。
有人站在台阶下,正一步步地走上来。
这人比他们年纪大了几岁,大概二十几岁,皮肤很白,相貌端正,眉毛细长,高冠博带,外着氅衣,如同一只灰鹤般,缓缓地走了进来。
看他风度典雅,就知道与他们这些学过几个字的奴仆不是一种人,因此少年们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恭恭敬敬地躬身立于两旁,等待贵人吩咐。
贵人停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很好听,但透着一股冷意,就像碎裂的冰块在河水里轻轻撞击的声音一样。
“小人们是陆辞玉将军的奴仆,受将军之命,来此整理将军随行器物。”
他们回答问题时并未抬头,但还是感受到这位贵人身上散发出的冷意。
“抬头回话。”
少年连忙抬起头来,目光一瞬间仿佛撞上了被冬雪覆盖的冰川。
这人很不喜欢他,或者是这人很不喜欢陆廉。
在目光一一扫过几个仆役后,这位贵人看起来更生气了。
“你们是纪亭侯的仆人?”他说,“我怎么不知道?”
……还挺熟?连纪亭侯身边的仆役都能记下来?
少年小心地又看了他一眼,被贵人瞪了回去。
“小人们原在张使君身边侍奉,是这几日才送到陆将军身边的,”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因而贵人不识得小人们。”
“张使君?”贵人又问了一句,“哪个张使君?”
“小沛的张使君……”
贵人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憋不住胸腔中的气愤,小声骂了一句:“张孟卓荒唐!”
……然后就匆匆走了,留下一群大气也不敢喘的少年面面相觑。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小声问道,“吓死我了!”
“没什么,”六郎撇撇嘴,“这人要是失态了,出身地位再高也没用。”
除了气呼呼的陈群之外,远在雒阳的吕布也在气呼呼。
因为杨修听完他的醉话之后,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温侯想多了,你一个将死之人,如何利用?”
吕布那张因为酗酒而变得涨红的脸似乎更红了,他歪歪扭扭地爬起来,想要伸手去揪杨修,却被后者敏捷地闪开。
失去了重心的吕布又一次头朝下砸进了皮毛里,而杨修一点也不在意他的狼狈之态。
“温侯不信?”这位青年文士说道,“你可知曹操遣使上表,欲迎天子至兖州耶?”
那张惊骇的脸从皮毛中露了出来,“曹操真反贼也!朝廷如何能受他的表?!”
“他虽反贼,奏表中却也颇剖肺腑,为自己攻伐刘备,阵斩董承之事告了罪,”杨修冷冷道,“朝廷又能如何?袁绍和曹操,朝廷总得选一个!”
“这两人都是反贼!满朝公卿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满朝公卿皆知雒阳还有五万石粮食,”杨修说道,“现下已经有人提起,要克扣将军的粮饷,待曹公来时,正可充作路上补给!”
吕布一瞬间似乎酒意全醒了。
他爬起来,箕坐在毛皮上,冷冷地看着杨修,“除了我的并州军之外,天下还有哪支兵马能护在天子左右?!朝廷若真叵(po 三声)信至此,必为天下所笑!”
“若论叵信,”杨修笑道,“温侯亦不遑多让!”
“我虽无信义,却不曾负过天子!天子怎能弃我如草芥?!”
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焰,他愤怒而恐惧地瞪着杨修,似乎随时想要将他撕碎,而他也确实有这个能力——莫说区区一个雒阳,就是放眼天下,什么人能与他为敌?!名满天下的陆廉,当初也不过是他府上一个杂役罢了!
“温侯口口声声说不负天子,你手中的兵马却不曾为朝廷所用过!就连温侯自己,不也是整日在府中耽于酒色,视自己为草芥吗?”杨修一点也没有在意他眼中的愤怒,“天子如何信你!”
这个须发乱糟糟一片,衣衫也脏得看不清颜色,颓唐而不安,恐惧又愤怒的男人忽然愣住了。
他就保持着那样的姿态,自己坐了很久,久到杨修走了也没有察觉。
待到仆役端着酒壶悄悄进来时,吕布忽然抬眼看了他一眼。
“把酒撤下去,”他的语气平静极了,听不出什么情绪,“以后也不必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