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遐毫不迟疑的离开了羲晴居,明明步履从容,风华无双,却不知为什么,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他距离门还有几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从回廊上消失了……唐小昔咦了一声,心说他这是急着去做什么?连瞬移都用上了?
孰不知,转眼之间,他就出现在了门外,只是瞬移了三步,逃离了她的视线。
他慢慢的摊开手掌,雪白的帕子上,一点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缓缓闭目,倚在了门上,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笑中满是自嘲之意……他是真的没想到,没想到见到她会如此的心潮起伏,没想到见到茑萝杯会有如此大的反噬,没想到数百年之功,竟毁于一言一笑之间。
弃情道,弃情道,进则万劫不复,退则生不如死,果然一语成谶。
玄修之道从情字上分,有钟情道、多情道、无情道、忘情道和弃情道种种。有时未必是一种特别的方法,而是同样的方法,不同性情的人来修,就会有不同的领悟,走向不同的道路。
例如钟情道多半是情种,多情道讲究感悟,无情道讲究空明,忘情道多半是经历过后的顿悟,而唯有弃情道,是一种颠覆。
世上修弃情道的人绝无仅有。因为修的太苦,毁的又太容易。
正所谓七情六欲,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情感,人死成鬼都未必忘情,可弃情道,却是要把这些东西硬生生割舍,便如剖心断骨,本来就极其痛苦,而最痛苦的就是,这个过程,人始终要清醒。
要清醒的去感悟这七情六欲,每一分每一秒反复咀嚼,再清醒的去割舍……受了伤的血肉仍与心房藕断丝连,一旦被触动,便痛如锥心刺骨。
可是,他却是不得不然。
为了改变这九世的诅咒,他别无选择。
他不知站了多久,然后才慢慢的往回走,脸色苍白如死,走到门口时,暗卫忍不住跃下来,上前搀扶:“大人,你没事吧?”
玄遐低声道:“若她再找我,告诉她,我出门去了。”
暗卫道:“是。”
他的手已经扶到了门上,又回头叮嘱了一句:“若她修炼上有不通之处,或者……别的什么事,让她写下来,悄悄送到我这儿便是。”
暗卫仍道:“是。”
他关上了门,屋角那声音缓缓的道:“扰人的那个在你心里,她来或不来,都是一样的。”
玄遐停了许久,才缓缓的道:“我知道。”
他缓缓的抬起头,向来漠然到不似人类的那双眼,便如隐着惊澜,埋着火种,瞬间绽放出了一种慑人心魄的绝艳,这让他玉人般清冷的面容,好像一下子活了起来。
那声音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你要……小心,你得活着。”
“是,”玄遐轻声道:“我得活着,这些,都是我欠她的,还不完,我……不敢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玄遐慢慢的盘膝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愈是不想想,那记忆,却像直扑到心里一样。
他记得她最喜欢用花蜜调茶,茑萝杯盛起时甜香四溢。他本来不喜欢甜味遮了茶香,可是说了几次她都不肯改,他就听之任之,后来也就习惯了。
他记得那天是个春日,连懒洋洋的风,都叫人觉得缱绻。
他坐在桌前看书,她照例帮他倒了茶来,他也仍是看也不看的随手接了,轻轻喝了一口,眼睛都不曾离开书,彼此都是自然而然。可是那天他刚好看到一句“笑语盈盈暗香去”,不知为何,想看她一眼。
他一抬头时,却看到她拿起他刚刚喝过的茑萝杯,转了一转,把双唇凑到他饮过的杯边,轻轻的碰了一碰,那双杏眼宛如盛着星光,又甜蜜,又温柔,又欢喜。
他愣住了。
他一时没能理解这个动作的意思,所以也没有及时的垂下眼,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抬了眼,两人的视线撞在了空中。
她当时就愣住了,瞬间红晕满颊,她僵了一瞬,跳起来就想冲出去,他也不知为何,急上前握住了她手,温声抚慰:“没什么的,我不会怪你的。”
她原本已经羞窘的想要掉泪,听了这一句,反倒安静下来,他想他大抵是说错了话,可是他从未与人这样交往过,竟不知错在哪里。
很久很久之后,当他混迹人间初识情感,才知道那时他这句话有多伤人。
她静了许久,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仰起小脸,看着他,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决绝:“玄瞻,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你快点说你喜欢我!”
他一愣。
她就是这样的,平时其实很乖,一旦惹到她又会很倔,他本能的就想抚慰她,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你如果不是喜欢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把我养在你身边?”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为什么把她养在身边?
记忆嘎然而止,玄遐猛然张开了眼睛,冲口而出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
玄遐自那天之后,再也没出现过,唐小昔问了一下黑衣人,才知道他出门了。
唐小昔瞬间就有些紧张,心说他出门干什么?是发现了玄少瞻,还是玄奕?所以她现在是应该出去找他,还是在这儿守株待兔?
她出了羲天阁,漫无目的在外头溜达,一个青年道士与她走了个对脸,她忽然发现他没向她施礼,于是下意识的瞥了他一眼。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人耳上的福耳!
唐小昔脚步猛然一顿,她想起了玄瞻上仙的残念说过的话“今世要避开此厄,你须牢牢记住,避开一个双耳有福耳之人,不要与他有任何的交集。”
她心中登时就是一凛!
那道士似乎察觉到她在看他,便转回了身,微微带着一点笑,她迅速瞥向了他的左耳,也同样有福耳!真的是他!
那人微笑道:“昔……”
她毫不犹豫的一点足,瞬间掠上了屋檐,用最快的速度飞掠而去!
青年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