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巧到底还是赶在午饭前回了公馆,当是时,萧子窈还不曾下楼。
原来她的身子竟是这般的荏弱,是另一种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美丽也锈蚀,堂而皇之。
小巧实在不忍打扰她,却又不得不吵醒她。
“夫人,我回来了。”
小巧轻轻的叩门、低低的细语,“还请您开一下门,我这就端水来伺候您吃药。”
于是,不过片刻,她却见眼前微张一隙,竟是萧子窈亲自开了门来。
“小巧,辛苦你了。”
她静静的笑、微微的倦,“我自己来就好。天这么热,快去找郝姨要碗凉茶喝吧。”
正说着,她便一展柔荑,指尖如滴翠,像观音点水、信手拈花。
“还愣着做什么,药呢?给我吧。”
小巧不敢看她的笑眼。
“……夫人,您到底是生了什么病,为什么总是吃药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袖里辗转两只小瓶,硬而脆的碰在一处,心事不窸窣,比毒药更见不得光。
其实,她原也不指望萧子窈能够回答,谁知,只一瞬,她竟又听得一声轻叹。
“我没生病。”
“既然没生病,那夫人还……夫人,我娘亲以前说过,是药三分毒!”
她当真情急起来、更不解,可萧子窈却只是漫不经心的说道:“小巧,你不必什么都问。就像有些人不开心也得笑一样,有些人没生病也得吃药。把药给我吧。”
小巧于是终于妥协。
却见她颤颤巍巍的托出两只小瓶,复又开口,唇齿简直战栗得厉害。
“……夫人,宋小姐说药丸最好配着维生素片吃,家里之前的那瓶您都给我吃了,所以我在街上又买了一瓶回来。”
她只将头脸埋得很低很低,比低眉顺眼还低、比低三下四更低。
她像一只言听计从的传声筒,替赵思琳拨来一通处心积虑的电话,然后静待萧子窈的回音。
方才,她二人还在街上,赵思琳只管往那洋人开的药剂店走了一遭。
她如临大敌的窒着,几欲落跑。
谁知,赵思琳去不过半刻,很快便又出来,手里更把玩两只棕色玻璃瓶,骨碌碌在她掌心滚成两枚核桃,仿佛盘剥生死大权。
“拿着。”
赵思琳慢条斯理的说道,“这里一瓶是维生素片,一瓶是吗啡片,你回去把药片调换过来,把吗啡片装进这个维生素片的瓶子里,然后找些借口让萧子窈每日服用。能做到吗?”
小巧一瞬噤若寒蝉。
她张一张嘴,却直觉根本发不出声音,再张一张,方才挤出一点喃喃的自语。
“可我听说,吗、吗啡不是和鸦片一样的东西吗,这东西有毒,会让人上瘾的……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不能?”
赵思琳轻描淡写的打断她道,“反正吗啡又不致死,还能当麻醉药和镇痛药用呢!我只是让你一天喂她一片,就当成维生素片那样吃吃又能怎么样?你若是胆小怕事、做不到,那就别耽误我的功夫,赶紧回去好好的伺候萧子窈罢!”
四下喧嚣扰攘。
倏尔之间,路边又有小贩叫卖,悠扬的一嗓,好像唱戏。
“红糖鸡蛋、汤圆甜酒、杏仁酥酪,现包现煮、现煮现卖咯——”
车马行人都漫漫,漫漫漫漫的漫过她去。
小巧于是挣扎着浮游,似蜉蝣。
“……不——我做、我做得到!”
如此,她便顺遂的听得一声轻笑,是赵思琳的、也是萧子窈的,反正,无论是谁,都是成全她的。
“小巧,你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这便是她人生的第七环了。
谁知,萧子窈方才接过她手中的小瓶,便笑道:“看来我们小巧当真是长大了,当初你还不认识‘维’字和‘素’字呢,现在竟能自己上药店买药去了!”
小巧微一语滞,有些期期:“……小巧要谢谢夫人,因为是夫人教会我这两个字的。”
萧子窈左右捏一捏她小脸,亲切又温柔,道:“这两个字哪里够用?你还小,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往后我还会再教你别的字,到时候可有你学的了!”
她只但愿来日方长、一如既往,殊不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此生已失算多次了。
小巧终于退了下去。
晚间,沈要下了职,却见厅里还暗着,便不由得有些纳罕。
“郝姨。”
他一面解着军装一面唤道,“怎么不多开几盏灯?”
那厢,郝姨正慢火熬一锅冰糖杨梅汁,一旦听得沈要归家,立刻便从后厨赶来前厅答道:“方才夫人下楼吹了吹风,她说亮着灯刺眼,我便就关了几盏。您先歇歇,晚饭马上就好!”
沈要一顿:“她才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