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也精于算计,总也不动声色,便总也容易蒙蔽人心。
郝姨果然哑住了。
他于是下一道虚情假意的逐客令。
月上中天,有银河曳地。
萧子窈阖不上眼睛。
锦被的面上绣着芊芊的花蔓,正与她旧时用过的一床背面很相似,眼下细细的回想起来,原来那背面还是鹊儿绣的,竟不如现下的这一床来得漂亮。
她心下便不由得又有些郁结,就连五脏六腑也被压得都想吐出来。
谁知,一旦有了这般的念头,她竟当真犯起了恶心。
于是一推沈要,只管打落那十指相扣、掌纹相接的手,颤颤巍巍的便要跌下床去。
他一瞬惊醒。
——又或是他不过只是装睡罢了。
“怎么了?”
却见他一把扶住萧子窈的腰身,复又牢牢的扣进怀里,眸光在她之后森然暗烈,如狼似虎。
“我有些恶心,你放我下去,我好想吐……”
沈要一下子愣住了。
他隐约想起晚间那一碟碟完好如初的饭菜,西红柿炒鸡蛋竟被她挑得只剩黄色,更加她近来时常显出的倦态,或渴睡、或作呕,实在好像有了身孕一般。
他心下油然生出一个恶毒又自作多情的念头。
——也许,此番既是天意。
一个孩子,非常足够拴住一个家破人亡的苟活之人。
非但如此,一个胎死腹中的孩子,更容易教人念念不忘。
之于萧子窈,他自是永远深爱永远敬畏的,她永远值得,可她的孩子却不值得。
——哪怕,那分明也是他的孩子。
他于是小心翼翼的扶着萧子窈下了床去,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唯恐她觉出他那通身的、兴奋的战栗。
浴室里,一面幽暗的水银镜子映出他的脸,刻痕般深沉阴鸷的眉眼包藏祸心,他口口声声的爱慕是真,心心念念的算计却也是真。
萧子窈还躬着身子干呕着,他一眼看尽她的背脊,纤细如蝶骨,婷婷易碎。
她已然不能够再被打碎哪怕一次了,却又注定下坠、粉身碎骨。
萧子山此局,他还有得解。
——沈要如是想到。
然后,夜不能寐。
晓初风不定,乱打落花无数。
沈要晨起上职,却见院中满地残红仿佛流尽一地残血,很有些不详。
索性郝姨早早的便来了公馆,以文火慢煲一盅银耳粥,她手脚利落勤快,不刻便将院子扫了个干净。
当是时,萧子窈还凝眉睡着,沈要不忍打扰,便嘱咐了郝姨几句。
“郝姨,大夫说子窈气血虚,走路要很小心,她若是上下楼你便搀扶着点儿。”
“这是自然的!不如我再做些补气血的吃食给夫人一道尝尝?”
沈要微一语滞。
他无端想起从前萧从月有孕的那一段,大夫只道体虚便不能进补,免得吃不住,反倒容易滑胎。
他暂且还得留住这个孩子。
于是便说:“不必了,照常做些清淡的。”
话毕,便严严的压低了军帽上职去了。
昨日,梁延曾在电话里与他通信,只道近来城中暗流汹涌、草木皆兵,实在不得不防,却又有一份惊天的密报必要他亲眼来看。
他只得径直找上门去。
于是,甫一推门而入,沈要便瞧见了梁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你今日倒是来得挺早。”
梁延不紧不慢的说道,“莫非是想通了?”
沈要漠着眉眼,不答反问:“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他做人本就没什么和颜悦色,一见梁延,便更加冷得明目张胆,索性他二人相看两厌,自然也不迂回,立刻便将话头摆上了名面。
却见梁延从容递来一封电报,复又挑眉一笑:“你想看什么,这里面便有什么。”
沈要于是信手抖开那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