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然,话音初落,夏一杰那头却又横插进来一句,刻不容缓的样子,仿佛他当真是个好人一般。
“但是她没有身份档案,在公署医院根本没法就医,得送到军部或是——不,军部也不行,军部没有产科大夫,得把她送到城里的医馆里去,请中医帮帮忙……”
于是,是时,他方才说罢了,沈要便倏尔一顿。
“可以。”
他一字一顿,又略微有些咬牙切齿。
“那。”
“安庆堂。”
“就把人送到那里去。”
他眸光沉沉暗烈,如死灰暗燃。
“我和你一起。”
那女人被抬上车子的时候,似乎已经没了大半条命,就连到了安庆堂之后也太不好,奄奄一息的模样,出气多进气少,沈要觉得她活不成了。
宋晓瑗直觉那场景有些触目惊心。
“她这个样子送到我这里来是没用的,要把人转到公署医院去,输血、输葡萄糖、吊氧气瓶!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急救!”
沈要无动于衷的说:“你要见死不救。”
之于外人,他几乎一向如此。
没有耐心,也没有铺垫。
夏一杰立刻上前拦了拦。
宋晓瑗一瞬便认出他的脸来。
“你原来是……”
她喉咙一苦,心下五味陈杂,“你对一个陌生女人尚且都可以如此良善,为什么独独对待那个姑娘……却、却如此残忍,非要让她怀不了孩子不可?”
她其实不该多嘴的。
因着此番争执,已然传到了屋后去,萧子山甫一闻声,便立刻从檐下探出了头来。
“怎么了?难道是遇上麻烦……了?”
他话音至此了。
于是,只此一瞬,四下里便了无声息了,剩下四个活人,与一个将死之人,那死气沉沉的凉气只管凉飕飕的飘在所有人的眼前,一阵又一阵,一声又紧似一声,像各怀鬼胎,最后却只生出一个不吉利的死胎。
萧子山手心微潮。
然后,他便终于说道:“救人要紧。”
今日无雪。
其实,倘若教人翻翻黄历去,这原本是个极好的日子,近立冬却不至,之前有雪,所以瑞雪兆丰年,宜嫁娶作梁纳畜,百无禁忌,诸事皆宜。
偏偏,此时此刻,安庆堂内上下一寂,无限萧肃。
宋晓瑗只管招呼着伙计将那女人抬进了屋里。
“连翘,你去多烧几壶热水,再取救心丸来备用。”
“杜仲,你去煮固气汤,三碗水三两药,最后收汁成一碗,注意火候。”
“蒺藜,你去柜里拿钱,到街上买白糖和巧克力,跑得快些。”
是时,她安排人手竟然如同安排后事,有条不紊,冷冷清清。
她最后却是望定了萧子山去。
“竹四,你去巷子里和街坊邻居们都说一下——就说,今天安庆堂不开门,闭店!”
“那你呢。”
她眼光死寂。
“我要留在这里,救人。”
人总有一死。
其实,宋晓瑗早已看出来了,那女人左右是活不成了。
更何况,她为医者,见过死生无数,像沈要这般强行把人塞给她去的,背后究竟有多少门门道道,她简直闭着眼睛都能想清楚。
不成功,便成仁。
如是而已。
所以,眼下,她只留下连翘与杜仲两个家生子,蒺藜还小,能撵多远便撵多远,至于萧子山,便只好胡乱找找借口赶出门去。
沈要只在檐下漫不经心的坐着。
远远的,他只见安庆堂门前的一颗树,枝繁叶茂,不开花却也美丽,极其安宁的样子,就仿佛是他尚在犬园里的时候望见的那棵花树,花雨满天,如坠星河,那是一条狗的向往之地,也是一个人的埋骨之所。
那女人好半天才叫出一声来。
宋晓瑗立刻握紧了她的手。
“你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你一定要……”
“我、我好饿。”
那女人说,“我想吃饭,吃肉,我不想生孩子……寄生虫,它和我抢饭吃,我想吃肉……”
她眼中的光阴终于一寸寸的暗下去了。
宋晓瑗了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