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燃猜想:他最初应当是不想管这类闲事的。
但不知是席上哪句话惹了他不快,令沈灿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出手,且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片刻间,便有数十位修为低下的妖怪死在他的剑下。
短短一夜之间,城内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沈灿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屠尽盘踞渭城一带的妖魔。
“你骨相有异,就这么死掉实在是可惜。”
“要不要同我走?”
她侥幸得救。
然而获救并不意味着苦难的结束,恰恰相反,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开始。
陆雪燃想活,所以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
她掰开一块糕点,将细碎绵软的白色颗粒洒在面前一块空地上,不多时,便引来几只饥饿的雀鸟。
有一只绒毛刚褪、圆润肥硕的小鸟,看品种似乎是最普通的麻雀,它扑闪着翅膀停下,犹豫再三,还是低头开始啄食起地上的糕点碎屑。
“陆……陆姊姊,你会教我法术对吗?”
陆雪燃抬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方檀心下犹豫,但仍是开口唤了一声:“陆姊姊。”
这实在是一个新奇的称呼,她前所未闻。
下属称她为“堂主”,言谈举止间恭敬异常、不敢稍有逾矩;方煜唤她“陆姑娘”,普普通通,仿佛二人只是萍水相逢,并无什么交情。
名门正派叫她“妖女”,沈灿连名带姓喊她“陆雪燃”。
姊姊。
陆雪燃并不蠢笨,所以轻而易举地便看穿了方檀讨好的心思。
然而就是这份不合时宜的讨好,却令她的心情愈发复杂。
方檀是故人之子。
论情论理,她都应多加关照才是。
“往后不要喊我‘姊姊’,你同其他人一样,恭称我为‘堂主’即可。还有,你的出身也不可再对旁人提起,你不是方煜的儿子,同扶风方氏没有半点关系。”
似是觉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陆雪燃顿了顿,罕见地有些不自然。
“这是为你好。”
闻言,方檀沉默半晌,终是应下:“好。”
芳草如丝,碧水渌波。
将一切处理妥当后,陆雪燃将方檀带回了一剪细雨楼。
隐去其出身,只称是“出游时偶然救下”,充作了自己座下一普通仆役,由管事统领着,教他武功,传他心法。
入门三月,她发现方檀沉默寡言,并不受其余人待见。
那些小弟子常常将最累的活计分给他,天不曾亮,他就要起身,擦拭廊道、打扫藏经阁。
陆雪燃看到后,并没有现身为方檀出头。
她就这样安静旁观着,看他被排挤、被推搡,看他吃力地拎着盛满水的半人高木桶,摇摇晃晃地行走在长廊上,从一头擦至遥远的另一头。
偶尔累了,方檀也会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此时天气转秋,庭院内的枫叶醉红,西风阵阵,残花败叶落满他一身。
陆雪燃仍是远远看着。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或许任晚山猜到了,但他也讳莫如深。
只是有一日,当方檀再次打扫藏经阁,他发现临窗的位置落满红色的枫叶。
日光灼灼,陆雪燃正在翻阅经文,忽然,她抬头问他:
“你可要做我正经的亲传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