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三年的春日,比往年更温暖和煦。
岭南常年湿热,到了春季,蛇鼠虫蚁也格外多。
三年前,九真郡里多了一个裴家村。这个裴家村来头不小,是当今太后娘娘的娘家,也是当今天子的外家。
宣平帝登基的那一年,朝廷中有臣子上奏折,奏请天子为裴家平反。被年少的宣平帝严厉呵斥。
裴太后也曾在后宫里有云:“永安侯犯下大错,被先帝处以死罪。裴氏一族被抄家流放,也是先帝旨意。谁进言请皇上召裴家人回京,就是心存不轨,要陷皇上于不孝。”
此言一出,朝中就没人敢再提此事了。
朝中消息,传到了岭南九真郡都尉府。吴都尉掂量了一番,将心腹刘副将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一番。
刘副将点头领命,悄悄将裴家人要服苦役的名单减少了一半。又令人给裴家村送了数十匹骏马和十几头耕牛。
吴都尉思来想去,又和自己的妻子商议:“三娘明年就要及笄了,也能说亲了。我相中了一门亲事,你和三娘私下说一说。”
吴夫人一愣:“老爷相中了哪一家的儿郎?”
吴都尉捋了一把短须,缓缓吐出两个字:“裴璋!”
什么?
吴夫人一惊,脱口而出道:“这可不行!裴家被抄家流放,裴璋是罪臣后人,我们的三娘怎么能嫁给裴璋!不行,我绝不同意!”
裴璋每隔一两个月,就来都尉府递帖子请安。吴夫人也曾见过他两回。
裴璋的相貌气度,确实无可挑剔。可到底是罪臣之子,没了前程。她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嫁到裴家村去!
吴都尉脸色一沉,张口斥责:“头发长见识短。裴家是遭了难,被流放到岭南来。要不然,堂堂永安侯世子御前侍卫统领前途无量的裴璋,如何轮得到你来挑三拣四?”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宫中的太后娘娘,就是裴璋的亲姑母。坐在龙椅上的皇上,是裴璋的亲表弟。”
“皇上刚登基不久,不便为裴家平反。不过,这是迟早的事。用不了三年五载,裴家就能东山再起了。”
“趁着裴家还没起势,我们将女儿嫁给裴璋。日后,裴家恢复爵位,我们女儿不就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就是他这个岳父,也能沾一沾光,从岭南九真调任到别的地方去。
吴夫人被丈夫一通数落,勉勉强强点了头。不过,她也有坚持:“你找个借口,让裴璋来一回。我让三娘见他一面。三娘满意了,这门亲事才算。”
吴都尉不以为意,笑着应了。
在吴都尉看来,裴璋心性坚韧,俊美不凡,气度沉稳凌厉,远胜同龄少年。自家女儿只要见了,一定会羞答答地点头。
……
五日后,裴璋兄弟两个一起进了吴都尉府。
刘副将得了嘱咐,亲自在正门处相迎,热络中更透出几分殷勤:“裴公子和二公子快请,都尉大人早已等候多时。”
裴璋目光掠过刘副将亲热的笑脸,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岭南地处偏远,消息却依然灵便。每个月,贺祈都会令人送消息到岭南来。朝中发生的变故,都瞒不过他。
半年前,宣和帝突然驾崩归天,六皇子丧期遇刺,宫中风云变幻,死得死亡得亡。宫中不知死了多少人,便是远隔千里的他,似乎也能嗅到那股淡淡的血腥气。
与此同时,裴家人的日子也立刻好过起来。
吴都尉一开始就对他十分客气。新帝登基之后,就更礼遇三分。
两日前,刘副将特意登门相邀,说吴都尉有事相请。让他来都尉府一趟。他笑着应下,心中反复思虑,将二弟裴珏也一并带了来。
今日,他穿的是半旧的武服,腰挎长剑,目光锐利。
那份如宝刀出鞘一般的凌厉,令他英俊的脸孔带着咄咄逼人的冷然。娇生惯养的闺秀千金们见了,定会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而裴珏,穿得却是天青色的锦袍。头束冠玉,腰间悬着美玉,面容俊秀,风度翩然,一派侯府公子的气度。
裴珏素来听兄长的话,兄长让他穿新衣,他特意沐浴更衣,收拾妥当。大半年的清苦日子,并未磨平他的贵气。
这一拾掇,裴珏便如美玉一般,熠熠生辉。
就是年过四旬的刘副将,也忍不住多看了裴二公子一眼。
今天吴夫人母女要相裴大公子这个未来女婿,裴二公子你穿得这么鲜亮做什么?是想抢裴大公子的风头吗?
裴珏被看得一头雾水,低声问兄长裴璋:“大哥,刘副将看我的眼光,好像有些奇怪。”
裴璋不动声色地瞥了刘副将一眼,冲裴珏扯了扯嘴角:“不必忧虑,刘副将对你没有半点恶意。”
裴珏继续一头雾水。不过,他没再多问,随兄长一同迈步进了正堂。
吴都尉是武将出身,吴府也和大多武将府邸一样宽敞开阔。正堂里陈设也不多,除了厚重的梨花木桌椅茶几,也没别的了。
皮肤黝黑满目精光的吴都尉欣然起身相迎。
裴璋快步上前,拱手行礼:“罪民裴璋,携二弟裴珏前来,见过都尉大人。”
裴珏收拾心情,一同上前拱手行礼。
吴都尉目光在兄弟两个身上转了一圈,笑容顿了一顿,很快朗声笑道:“都免礼吧!你们兄弟两个都还年少,我的长子比裴大公子还要大一些。今日托大,你们称呼我一声伯父便可。”
裴珏连道不敢,一边在心中想着。大哥说得果然没错。
皇上一登基,裴家立刻跟着水涨船高。一郡都尉,见了他们这般热情。还以子侄之礼待他们兄弟。
裴璋不动声色地道谢,很自然地改口称了伯父。
吴都尉听在耳中别提多顺耳了,笑容也更亲切了:“我令内子和大郎他们出来,和你们兄弟见上一见。”
裴珏有些受宠若惊,立刻站起身来。
裴璋扯了扯嘴角,拱手抱拳:“承蒙都尉大人抬爱,视我们兄弟二人如子侄,我们兄弟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