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崔珩去世的时候,漪如被关在了水月庵里。她除了知道崔珩是在征战之时,死在了沙场之上,其余一概不知。
刀枪无眼,漪如自然不可能像当年救李霁那样,跟着崔珩到战场上去;也不可能像提醒李霁那样,让他避开送命的地方。故而就算漪如知道他命不久矣,也无法做什么。
既然一切都是注定,那么漪如嫁给他,只不过是像是赶路的人坐上了一趟顺风的马车。这不会让原本的事情变得更坏,反而能让北宁侯府不至于因为无人而被撤掉。
“我不过希望你能遵从本心。”
荒谬。
漪如甚至感到有些生气。
就算她什么也不知道,崔珩名震四方,出身世家,人品看着不错,长相还上乘,她凭什么不喜欢他?
男婚女嫁,堂堂正正,她哪里不遵从本心了?
漪如躺在榻上,瞪着房梁,只觉愈发心浮气躁。
想这些有的没的做甚?心底一个声音道,走你自己的路,莫管他。
漪如深吸口气,却觉得自己再也躺不下去,索性起身来,气冲冲地去用膳。
崔珩回到家中的时候,仆人禀报说,姨母冯氏来了。
冯氏今年四十,是崔珩母亲的姊姊。崔珩自幼失去双亲,是冯氏将他接过去照顾,关系甚为亲切。
“姨母怎来了?”见礼之后,崔珩高兴地问道。
“自是想你了,过来看看。”冯氏拉着他的手,将他看了看,嗔道,“圣上也真是,你好不容易回来,还立了大功,怎还让你到宫中去当值?”
崔珩道:“我在禁军之中还有官职。”
“你都封了骠骑将军了,不比那官职更威风?”
崔珩忙道:“骠骑将军是个名号,自不可与职务相提并论。且我身上的名望,到底都是圣上和朝廷给的,为圣上守卫宫禁,亦是应当。”
冯氏看着他,叹口气:“你们家的人就是这般老实,你父亲如此,你也一样。”
崔珩笑了笑,和冯氏一道去堂上坐下。
仆人们呈上饭菜,在案上摆开,香味诱人。
“今日我那边做了几样菜,都是你爱吃的。”冯氏对崔珩,“你几日也不见人,等你过去吃怕是无望了,反正无事可做,便干脆把菜都送过来。”
崔珩露出喜色,道:“多谢姨母。”
姨甥二人一边用膳一边说话,颇是和乐。
冯氏亲自给崔珩布菜,问道:“前日在宫中,我见你与长沙王世子相谈甚欢。是么?”
“正是。”崔珩道。
“在你看来,长沙王世子其人如何?”
“文武双全,才思敏捷,确乃人中龙凤。”
冯氏看着他,目光颇有意味。
“圣上和长沙王的事,你应当听说过。”她说,“可有人劝过你,切莫与王世子走近?”
崔珩不以为意。
“王世子乃当世英雄,就连朝廷和圣上也从不否认。”他说,“他在南方的几场战事,无一不是功绩显赫,为世人传颂。我与王世子交谈,乃是为了切磋兵法,相谈之下大有收获。此事,如匠人切磋技艺,若有长进,于朝廷亦大有裨益,又何来那许多狭隘心思?”
冯氏心里叹口气。
自己这个外甥,虽声名在外,本性却单纯直率,从不喜欢那许多勾心斗角。
这也是冯氏不放心他的地方。他这般性情,在朝廷之中不会有人喜欢,若非破匈奴立下大功,当下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无人敢惹,否则也不知要吃什么亏。
“我知道你是敬重王世子的才能,可再是知音,也该审时度势。”冯氏道,“你也知道当下这荣华都是圣上给的,还知道要尽忠朝廷,又岂可不管那许多是非?如今这北宁侯府重得兴旺,你当倍加珍惜,谨言慎行才是。”
见冯氏神色严肃,崔珩忙道:“姨母之意,我自是明白。姨母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胡来。”
冯氏见他说得诚恳,稍稍放下心来。
“还有一事,我前日遇到中山王一家,中山王妃竟是纡尊降贵,跟我打起招呼来。”冯氏又道,“那婚事,你究竟是如何考虑?”
说到婚事,崔珩的目光定了定。
“姨母怎也关心起此事来?”他说。
“我是你姨母,怎不能关心?”冯氏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那些提亲的人你通通不肯见,连中山王派来的也拒之门外。他们没了办法,这才想着从我这里走动。我听说你前日又在圣上面前立下豪言,说什么匈奴不破何以家为。不是我说你,从前你与我说这话,我自是当你有志气,可现在你已经破了南匈奴,功成名就,考虑成家也不算违誓。胡人那么多,南匈奴没了还有北匈奴,北匈奴没了,若是什么鲜卑、羯人、氐人再起来,你难道一辈子不成婚?北宁侯府传到你手上,就剩下你一人,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这个家考虑不是?”
崔珩吃着菜,道:“此事,我亦会考虑,不会落下。”
冯氏轻哼一声,按住他的筷子:“你莫敷衍我,别人我也不问了,我就问临淮郡主。她的出身自不必说,容貌也是出挑的,你究竟是哪里看不上?”
崔珩无奈,只得道:“我岂敢看不上。包括郡主在内,京中的这些闺秀,皆自幼养尊处优,与我这行伍之人是两样世界。姨母也知我平日所思所想都是些什么,除了钻研兵书,便是钻研打仗,在闺秀们眼中只怕全无乐趣。娶妻之后,总要过日子,若二人日夜相处,除了家长里短便无话可说,我说什么妻子听不懂,妻子说什么我也听不懂,不可相知,又如何过得一辈子?”
冯氏讶然,随即啼笑皆非。
“按照你这意思,是要找一个能与你相知的?”她说,“莫说京中闺秀,便是将全天下的名门闺秀都找来,也未必有几个能合意的。我倒是听说边关的乡村女子,多有和男子一般凶悍的,也能骑马打仗上阵杀敌,你莫非要找一个那样的来?”
崔珩无所谓:“于我而言,出身如何,从无要紧。”
冯氏正要说话,却忽而想到什么。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她说,“那日在宫中,有位闺秀,当众说起些征战用兵之事,头头是道。你那麾下多少兵马,长沙王世子麾下多少兵马,甚至两边的敌手多少兵马,都说得清清楚楚。”
崔珩讶然。
冯氏于是将万寿节宫里闺秀们的争执大致说了一遍。
“只可惜,那闺秀也不是个寻常之人。”冯氏叹口气,道,“是高陵侯的女儿严漪如。”
崔珩看着她,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