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严祺的模样,漪如明白自己说中了。
她正要再问,却听容氏轻咳一声。
“大晚上的,看什么账册。”她对漪如道,“你前几日说要鞋子,我寻了些绣样,你随我去挑一挑。”
漪如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起身,跟着她到房里。
“这些话,你日后只在私下说才是。”容氏道,“你父亲也是无法,家中钱粮不继,也只能将那些东西拿出去押了,好补一补亏空。”
漪如皱了皱眉。
严家的家业有多少,漪如是知道的。她的祖父和曾祖父在长安洛阳一带置办了许多田产,加上南阳老家的,其实有不少。这些年,严祺虽然没有了官职,但靠着名下的田产,收入当是不菲。加上他们一家人都回到南阳老家里去,那里的吃穿花销本就远比京城节省。漪如估计着,这些年,严祺不但日子过得不差,还能存下许多钱财。
“怎会有亏空?”她问,“我们家田地不少,便是这些年年景不好,收成少了,也不至于钱财亏空。”
容氏苦笑,道:“还不是你父亲。他的性情,你是知道的,素日里就不爱管理钱财,除了南阳的田庄,别处都让当地的管事看着,到了时节就把收获送来。这些年年景不好,各处送来的东西,无论物产还是折下的钱财都是一年不如一年。有时他们说,田庄里闹了旱情蝗灾,佃户们饭也吃不上。你父亲就索性让他们不必缴钱粮了。”
漪如问:“这些事,父亲可去查实了,果真如此?”
“查什么。”容氏道,“你父亲说,那些管事都是你祖父留下的老人,不会骗他,他们说什么也就是什么了。”
漪如无语。
“那么就算如此,这些田庄加起来也能收获不少的。”她说,“还有南阳的田庄,那里总是父亲自己在管。”
“话是这么说,可你父亲的开销也不少。”容氏道,“南阳的宗族有上千人,有爵位的,除了南阳侯,还有惠康侯和我们家。严家在南阳名头虽大,可殷实的毕竟少数,大多族人都不过靠着些薄田糊口。谁家要是有个什么三灾六难,我等总免不得接济接济。惠康侯一家都在京里,远离南阳,自是少管些;南阳侯家资最是丰厚,但也最是吝啬;只有你父亲最好说话,故而族人们要借钱借粮,总是要找到你父亲头上。你父亲好面子,凡是登门的,话说得好听些,就没有不允的。加上族里的学塾、宗祠之类,每年也要例行捐赠,算下来,花去的钱财从来不少。去年南阳大旱,乡里许多人颗粒无收,饭也吃不上,你父亲看着不忍,不但自家开仓放粮,还出钱去外地买粮来接济乡人。这些事用到的钱都是大数目。加上今年搬回京中,手头又要钱财使唤,你父亲看着账面不够,便索性派人回这边宅子里取些东西卖了。”
漪如听了,心情复杂。
去年这事,漪如也听说过,当时还感慨父亲虽然好面子,身上也仍有纨绔习性,却是一腔古道热肠。不想这背后竟是入不敷出。
“瞎操心什么。”
正说着话,严祺走了进来,不耐烦道:“那些东西,我不过是拿去抵押,待日后手头宽裕些自然会赎回来。”
“父亲回南阳八年,靠着那些田产也不曾攒下什么钱财,又何时才会宽裕,父亲又何时才能赎?”漪如反驳道,“那些物什,虽都是些器物古董,却都是曾祖父和祖父留下来的。父亲若一直不赎回来,就成了死当,父亲可忍心看着它们变成别人的?”
严祺无言以对。
漪如也不多言,让小娟把一只小漆盒摆到案上,打开。
严祺和容氏看去,吃一惊。那里面,竟是些官样的金锭,足有上百两。
“这是我这些年在扬州经营生意攒下来的,其中大部分,都是去年那脂膏生意得来。”漪如道,“父亲母亲拿去用,家中的亏空,我也会补上。此番我去秦州,还望父亲母亲莫要阻拦。”
严祺与容氏相视一眼,吃惊又狐疑,神色各是复杂。
北边战事吃紧,京中的也很快发兵。
崔珩受命,带着兵马,浩浩荡荡地出征。
当日,万人空巷,围观的百姓站在道路边上,人山人海。
王竣骑在马上,身上穿着崭新的甲胄,看上去威风凛凛。
他是副帅,少年得志,无人不艳羡,但他自己却得意不起来。
这一路上争相送行的人,都是来看崔珩的。而他,虽然名为副帅,但人人都知道他是靠着家里的关系当上的。
当然,就连这一点,他也是沾了崔珩的光。因为上次,崔珩也是被皇帝破格拔擢,领兵破敌,立下大功。故而当皇帝将同样年轻的王竣任命为副帅,朝中反对的声音并不大。
王竣的目光瞥向前方,崔珩也身着铠甲骑在马上。所有的目光都望着他,对他笑脸相迎。
包括临淮郡主。
方才离开皇宫的时候,王竣看到她站在宫城的城楼上张望,却不是在看他。
对于王竣想向中山王求娶临淮郡主之事,母亲徐氏并无兴趣,说临淮郡主骄纵,不合适。可王竣的父亲王承业却是支持。
王竣忽而想起昨夜王承业对他说的话。
“放心好了,你此番归来,立下功勋,圣上必是大加赏赐。到时候莫说临淮郡主,你就算要娶公主,圣上也会应许。”
王竣皱眉,道:“崔珩是主帅,我是副帅,就算立功,他的功劳也比我更大。”
“崔珩?”王承业冷笑一声,语重心长,“他算什么东西。记住,你是我的儿子,在这天底下,除了太子,谁也大不过你去。”
天色有些沉,看着似乎又要下雨。
望着出征的兵马远去,徐氏站在宫城的城楼上,总觉得心中颇是不安。她虽然为王竣受重用而欢喜,却知道这毕竟是出征,方才还哭了一场。
“怎么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大好的日子,竟是难过么?”
徐氏看去,王皇后看着她,目光温和。
她忙用绢帕擦擦眼角,答道:“自非难过,只是阿竣头一回出远门,难免牵挂。”
王皇后微笑,鲜红的唇角弯弯,看着颇是奇异。
“不必牵挂,待他回来之时,便大不一样了。”她缓缓道,“你高兴也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