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伏在地上, 听着钦差朗声宣读抄家问罪的旨意,贾母顿时如遭雷击,失魂落魄,但似乎心中又早就隐隐存着预感, 一时间竟生出股‘终于来了!’的感觉, 一直紧绷着的心弦骤然松了下来。但在这巨大的打击之下, 她还是软倒在地, 涕泪交加, 满堂上也悲声一片。
荣国府的天, 塌了!
家中的男丁们上一辈的如贾赦、贾政, 下一辈的如贾琏、贾宝玉、贾环等都被关了起来, 各自审问,,只有贾兰因年纪幼小, 得以跟在母亲身边,逃过了一劫。女眷们都被命令集中在贾母院子里,暂且还算安稳。贾母的一品诰命的封号尚在,官差们对之还客气几分,允许保留着些许奴仆们在身边照顾, 和外出采买事宜。
贾母乘机派人出去各处打探情况, 找人求助说情。宁国府也被抄家问罪,贾珍贾蓉已经下狱,据说罪行比荣国府还严重,两府一同坠入深渊。
史家已经阖家外放出去, 在京城里只留了几房仆人看家,且史家败落要比贾家更早,根本没法援手;王家, 本来是四大家族的中流砥柱,如今随着王子腾的暴毙,遽然衰落,只留下王太太和女儿,支撑不了门户,而且王家也正被朝廷追缴亏空,焦头烂额,自身难保;薛家,呃,薛家已经和贾家翻脸,回转金陵了!其余的亲朋中,有的已然落魄,有心无力;有的没受过荣国府什么恩惠,自然不肯这当儿给自家惹来麻烦。思来想去,满京城竟然找不到一共可以求助的人。
“贾琮!”贾母此刻猛然想起了他,随即心中顿足不已,他怎么就外放了呢?若是他留在京城为官,现在就可以向他求助了。尽管贾琮是对贾家并无亲近之心,一直在极力地撇开双方的关系,但眼下这火烧眉毛之际,哪里能由着他了?哪怕她这个老‘祖母’去求他,当着大家的面去给他下跪磕头,也要他担起贾家的担子来。多少能帮着疏通罪责吧,他虽初入仕途,但他身后的师门却不能小看了;还有家中人的生活,求人疏通打点,都是要银钱的。贾琮做了官,俸禄优厚,还颇懂生财之道,有这个能力负担的。那贾家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能挣扎着缓口气了。
只是,现在他已经远在江南了!天不遂人愿啊!
贾母一时都生出了疑心,莫非此子早就有所预料,因此远远地避开了去?转念一想,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呢?只是,唉,偏生贾家如此时运不济!好在,贾代儒夫妻还留在京城,未曾南下呢。
接到荣国府下人的报信,贾代儒长出了一口气,琮哥儿果真是有先见之明的,贾家,真地要败了!只是,他也没想到,这巨变竟然来得这么急,这么快!他心中一叹,如果老妻没有生病,他们此刻已经去了江南。不过,琮哥儿已经和他交过底了,该如何做,他心中大致有数。于是,连忙找来苏嬷嬷和齐平安商议。
十余天后,苏嬷嬷去了荣国府。贾琮如今是三甲进士,又做官,又加上苏嬷嬷大方地塞了银子,官差们就很爽快地通融了,准许苏嬷嬷去见了贾家的女眷。
贾家女眷倒没受虐待,只是家中一朝抄没,除了随身能带些衣服用品外,多年积攒的细软都被抄走了,就是当时身上佩戴的首饰,也不敢露出来,悄悄地摘下,贴身收了起来,以备后用。
这几日,大家都心惊胆战,恐惧地猜测着未来可能会有的遭遇,又为被带走审问的丈夫、儿子、兄弟们悬心担忧,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简直就是度日如年。所以,当苏嬷嬷走进花厅时,看见的就是一群寒素憔悴,神色惊惶的女人们,她们围在贾母身边,或坐或站,无论老少,都黯淡失色,甚至有的连头发衣裳都没心思打理,显得颇潦倒落拓,浑不似昔日的雍容模样。
这才多久啊,变化就如此大!苏嬷嬷心中蹉叹,不由想起当日里琮哥儿被逼出荣国府的一幕,她跟在琮哥儿的后面,就一付冷冷清清的样子离开,那时琮哥儿倒是淡淡的不在意,自己却为之心酸不平,暗叹贾家的寒凉无情。
回忆起往事,苏嬷嬷顿时又生出了几分快意,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啊,看苍天饶过谁!她思忖道,日后琮哥儿要重用自己儿子的,眼前这桩事她可得办得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理儿来。
“苏嬷嬷,你来了,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邢夫人一眼看见了苏嬷嬷和她身边的婆子手中提着大包的东西,顿时眼神一亮,激动地站了起来,态度和蔼得近乎讨好。
“赦大太太。”苏嬷嬷神色自若地屈了屈膝,随即就站直了身体:“我家老太爷、老太太命我来看看诸位,送些吃食衣裳来。”说着,和那婆子一起把手中的包裹打开来。
两只大包裹满满当当的,一只装着桂花糕、绿豆糕、核桃糕、荷叶饼等各色吃食,另一只里是女子的换洗衣裳。“老太君,这些吃食自然是不如府中的精致,但胜在干净,口味还不错,是老太太让厨房上新做出来的。衣裳实在来不及做了,店铺里买的成衣,也选的整齐料子。老太君别嫌弃,和太太姑娘们将就着用一些吧。”苏嬷嬷平静而恭敬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