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爬了几百层台阶,上山坡,又过亭池,才至皇后陵前。
香案烛火,早就已经备齐了。
秦灼停下脚步,看着冰冷的陵墓,看陵前立着的石碑。
那是一块十尺高的石碑,上面满是划痕,像是为了抹去上头原本拓下的字故意毁损的。
现在偌大一块石碑上,只剩下四个字:文德皇后。
文德是谢氏死后的谥号。
“这石碑怎么被人划成了这样?”萧婷见状不由得惊声道:“先前明明是好的……”
四年前谢皇后下葬,几个公主皇子都来送葬过,萧婷亲眼见过这石碑原本的模样,可眼下……
这该是同谢皇后有多大仇,才会跟死人陵前一块石碑过不去啊?
这话萧婷没有说出口,秦灼她们却都能意会到。
她缓步上前,伸手轻抚石碑上的划痕。
划掉的大约是谢氏的生平,或是死后遗愿。
旁人是决计不敢毁坏皇后陵的石碑的,敢这么做、会这么做的人,也就是皇帝一个。
古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但古人也说,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忍不住想:母后死前知不知道,要她死的人,是她夫君?
谢氏,名傲雪。
谢傲雪其人,一生堪称传奇,自年少起,便游历天下,四处讲学,为天下女子破除枷锁,走出宅院,能同男子一般而活而奔走。
可悲的是,这样的人,却还是所嫁非人,死在自己妹妹手里。
最可笑的是,她妹妹这样做,是想用她的性命来换取夫君爱宠。
秦灼无法想象,若是母后死前便知道了这些,该有多心寒绝望。
她的手抚过碑上斑驳痕迹,试图从中辨认出原本的字迹。
其实这皇后陵,秦灼前世也来过。
那时是替无争来的,他死之前,在北境的那三年有时候会提起他母后是多好多好的一个人,可惜他远在千里,连去陵前进香都难。
秦灼回京后,每年都来替无争给他母后上香,除草拂灰什么的都有守陵人去做,轮不着她。
她有时候就在陵前坐坐,同谢皇后说些无争生前的事,有时候同晏倾在朝堂闹不和,无人可说,也会讲与谢皇后听。
缘分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那时,秦灼根本不知道谢皇后是自己的生母。
甚至,没能在谢皇后活着的时候见她一面。
却在谢皇后逝世之后,来陵前与她闲话,把那些不能、也不知该如何同人说的话,讲与她听。
或许是因为,虽然缘见一面,这世间却到处都有谢皇后留下的影子吧。
世上有谢淑妃那样为了争宠不惜害死姐姐的女子,也有许许多多受谢氏影响不再以女戒为唯一准则,甘于遵循男尊女卑这种烂规矩的女子。
就像上次,秦灼在崇文馆同那个看不起女子的学士争辩,萧雅萧婷她们虽然一直不和,却一起站在了她这边。
谢傲雪没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天下女子都抛弃愚昧无知盲从,可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在秦灼这一代,小姑娘们都与前人大不相同。
秦灼有些出神地想着。
李公公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来提醒道:“殿下来祭拜谢皇后,理当先进香,在这摸石碑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秦灼侧目看他,沉声道:“你教我做事,便成体统了?”
李公公心下一惊,连忙低头认错:“奴才不敢!”
他这一下都不敢自称咱家了。
秦灼也不理他,朝一旁随行而来的禁卫道:“拿剑来。”
禁卫们哪敢随便拿剑给她,一个个都面露为难之色,离得近的那几个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李公公。
李公公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同秦灼道:“殿下,这是皇陵,谢皇后是您生母,您就算心里有气,不能也在这动刀动剑的吧。”
秦灼懒得跟他废话,回头喊了一声,“无争。”
谢无争应声上前,解下腰间长剑,双手奉上。
秦灼拔剑出鞘,三尺青峰挽流光。
李公公和几个内侍吓了一大跳,纷纷退后数步,大喊道:“不可啊,殿下!”
秦灼没理他们,直接用剑锋划过石碑,她下手快,力道又重,顷刻间,火光四溅,龙飞凤舞的字迹便刻在了石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