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沭见不得女子受委屈,满口打抱不平的话就要压不住,恰在这时,门口一个人负手渡步地走了进来,未开口先朗笑了一声:“许久未见是本公子孤陋寡闻了,怎么不知道沈公子要成亲啊?”这声笑如一声惊雷,沈煜脸色僵了一瞬,文沭满嘴的教训也吞了下去,一时间,眼瞧着要骂起架的大堂,有种风雨欲来的安静。
来人穿的很是体面,生怕人不知道他的身份,锦帽貂裘地裹了一身,富家公子气浓的要熏死人,眉目五官生的很是平常,一副持高自傲的糊了满脸,还在假模假洋地装和气。他说着话的功夫,视线一溜,看见了沈煜身后的李小,忍不住咂了砸嘴,半酸不酸地敷衍道:“沈公子好福气,李家与沈家,一个治病救人,一个受人学识也算天作之合,若真能就此结了良缘,也是为咱们黎县添了喜气。”
“傅公子。”沈煜没接他这句官话,收拾了脸上的怒色,对着傅怀远行了一礼,将李小往身后挡了挡。
这位傅公子是傅文韬的独子,俩人曾经一同读书,勉强算作同窗,不过沈煜一向看不惯他浑身上下的纨绔,平日里见面打个招呼就算也从未深交过,沈老爷曾不止一次地提醒他,少与傅怀远来往,民不与官斗,一旦惹上了官司是非,普通百姓只能牢里吃苦,那位傅大人是绝不会大义灭亲。
黎县出色的女子并不多,李小算是拔尖的清秀,傅怀远曾三番四次纠缠过李小,被他爹嫌丢人,硬是给关禁闭断了念想,在那之后他便出门了,如今才回来就有美人养眼,看来是天公要往他床上送美人,他躲都躲不过。
傅怀远满腹心思盘算着拐走美人,没打算跟他们多说,他虽然不耻下流,但还没有到强抢民女的份上,这事要是传出去,不用别人,他爹就能大折他的腿,况且,李小对自己多有防备,肯定也是不会去的,因此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惊动他爹又能让李小乖乖跟他走。
傅怀远嘿嘿一笑,径自走到沈煜身前,笑道:“今日能在这遇见沈兄是难得的缘分,沈兄可否赏个脸,到我府中喝杯酒,以叙旧时同窗之谊。”
沈煜早跟他没什么交情,当下不冷不热地避开他的手:“祖父还有要是差遣,就不陪傅公子,况且,眼下郡主丧期未过,傅公子官府亲眷,不该先犯了规矩。”
“规矩?”傅怀远被教训了一句,嗤笑一声,这黎县都是他爹的天下,规矩还不是随他心意,高兴了就图个新鲜,不高兴了还不是废纸一张。
见他不为所动,傅怀远眼珠一转,投其所好,在沈煜耳边小声说道:“前些日子,我出门在外,收藏了一些绝本史册,知道沈兄爱好此道,特意为沈兄留下了。”
前人的孤本遗留可遇不可求,千金都换不来,沈煜被软绵绵地戳了一下,当下有些动摇,傅怀远瞧他犹豫不决的神色,伸手揽过他的肩头,乐道:“沈兄不妨去看一看,若喜欢我便忍痛割爱,送给沈兄也无妨。”
沈煜想着天色还早,去看一眼也无妨。刚要开口答应,李小悄悄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李小对他虽然可有可无,但好歹是个女子,他若一答应就是送羊入虎口,沈煜这点是非还是明白。
“多谢傅公子好意,我们还有要事要办,先走一步了。”
傅怀远不冷不热地瞧了李小一眼,口气不似方才客气:“李姑娘不去吗?”傅怀远见李小站着没动,继续道:“我府上有美酒佳肴,李姑娘操劳辛苦,总该吃顿好的尝尝鲜。”
李小脸色难看,低着头没回答,正打算从他身边溜走,傅怀远一把将她拦了下来,大概是挤出来的几滴耐心终于耗尽了,嘴里哼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两个持刀的衙内,从门外走了进来,顾洛书眼见着要动手,当下就要上前,被文沭按住了,附耳道:“别生事,此人是傅文韬的独子,闹起来吃不了好,傅文韬眼下是惊弓之鸟,你惊了他岂不是白跑一趟。”
顾洛书瞧着被衙内押走的俩人,还是不放心:“此人非善类。”
“你放心,我瞧他对那姑娘挺稀罕的,性命应是无虞,就算要吃热豆腐,也该床间事星夜了,今晚我帮你去探探。”
漫天飞雪却越下越大,搓棉扯絮一般落下来,来的并不汹涌却似乎想一夜之间把黎县埋了,文旌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药炉上的火尚未熄灭,药汤却已经要凉了,她用手隔开凛冽的寒风,一路沿着小院摸黑急走,最后在一间屋子前站住了。
灯火并不明亮,像是灯油快要耗尽了,还在不知疲惫地煎熬,透着一股压抑的昏黄。
这点微末的光打在她身上,似是悄无声息的暗流,戳穿了她的雄胆,难得让她有些惧怕。
脚步似是被胶黏住了,有些不听使唤,挪也挪不动。
这间屋子住着李小的母亲,李小出身卑微,家境也是百姓中的下等,一直过着愁吃愁穿的日子,在别人家的孩子一句喜欢,就能要到心爱的东西时,她却盘算着这些钱够不够给母亲吃药,没有钱能花在自己身上,大冬天的手生了冻疮,都舍不得休息几日让自己歇一歇。
一个女子大好的光景,就被她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以至于她看似落落大方,实则很是自惭自卑,在人前也很避讳母亲的病,大概是难得有个人听她说几句心事,有时候俩个人唠起来,文旌能从李小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个前因后果。
李小的父亲十七年前病亡,她母亲便思念成疾,郁郁寡欢,好好的一副身子被痛彻心扉铸成了空巢,久病不愈,那时候李小才五岁,起初的几年仗着年轻,李小的母亲还能拖着病体照顾她一二,可这几年奔波劳碌,又吃不起好的汤药,久病落了沉珂,病况愈发来势汹汹,几乎连身子都不能动了,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李小不好意思让她来替自己尽孝,只让她没事劈柴烧水,上山采个药。
她很听话,没事也不来这边瞎转,只是今天李小说去帮沈煜送字画,这一去就是一整日没回来,她担心沈煜色胆包天,二次去翻过沈家的院子,可沈家里里外外一个人都没有,她瞧着天色先把李小备好的药煎了,因为有些药一旦差了时辰,就一点药效都没有了。
打算着替李小喂完药再去寻她回家。
文旌一念及此,也不敢多耽搁,当下深吸了口气,给足了自己跨进门的勇气。
方一推开门,一股骚味和药味便直冲而来,像是误闯入了茅厕,还有久不洗澡的汗味,这几种味道单拿出一种,已经很是无法忍受,此时混在一起,稍微干净些的便能立刻吐出来。文旌却仿佛没闻见,径直朝床边走了过去,几步路的距离跋山涉水一样,等到她坐在了床边,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手心里都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