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真武祠外,我还有另外一个家,只不过那个家已经支离破碎了而已。
多年以前,我爸和我妈在那个家里总是配合默契,一旦我犯错,我爸唱白脸,我妈必定唱红脸,我爸摘下他的七匹狼把我打的皮开肉绽后,我妈总会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打在我身,痛在他们身上。
那时我是不信这句话的,总会腹诽一句——挨打的自然不是你们,毕竟痛苦是不互通的,你们感受不到我的痛苦,只感受到了自己的痛苦,觉得揍完我以后还没消气,于是就执拗的认为,自己的情绪痛苦远远要大于我的皮肉之苦。
及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了他们当时的那种滋味儿,同时我也明白了一件事——假如我真的成了天官,我恐怕也没办法做个横推一个时代的天官,因为首先真武祠我就推不了。
茳姚把我放到炕上后就离开了,她大抵现在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的,我也没有强求,只是呆呆的躺在那里,满脑子都是无双他们倒下时候的身影,手也在不停的抖,及至把自己最后一丝精气神都消耗的油尽灯枯后,才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与其说是昏睡,倒不如说是昏厥。
我发了一场很严重的烧,烧的意识模糊,浑身酸疼,脊梁骨就像是被敲开了、正有一个恶鬼用吸管吸取里面的骨髓一样,疼的痛不欲生。
我记得我师父三番五次的来看我,引娣婶儿又给我喝了很多很多难得要命的汤药。
模模糊糊的,我还听我师父说,这回我是从阎王爷那里走了一遭,果然卫氏一族的手段是需要用理智来驾驭的,一旦丧失理智,战力诚然很高,但也容易把自己玩死,到那时候也不知道是杀敌人,还是杀自己了。
果然,智慧和野蛮是对立的。
智慧可以让人有太多的顾虑,它就像一个牢笼,把力量这头猛虎死死的困在里面,即便是释放,也是有限度的释放,这个释放顶多就是野生动物园里的散养老虎罢了,和真正啸傲山林的万兽之王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我想,正常情况下,哪怕是拼命,我也很难做到那天的地步的,毕竟我总会有计较,总会去刻意的控制。
当我从这场高烧中醒来后,我身体孱弱的好似一阵风就能把我吹走,两腿发软,即便是下地都得拄一根拐杖,推开门的时候,外面的寒风一吹,整个人差点被冻僵,这是元气大伤的征兆,我也懂医理,知晓这等时候再出去受寒,会给自己留下难以磨灭的病根儿。
这种看不见的病根儿其实特别可怕,对于修行之人来说更是如此,因为在上药之后,修行之人就要一步步的开始摸索天师之路了,为了最终成就天师之路而准备,这当中有个过程叫做观自在,就是要让自身明净无瑕,所有曾经留下的暗伤、病根儿等,都会是大麻烦,一个不慎,天师之路断裂都是轻的,闹不好是会丢掉性命的。
这就是为什么上药层次的修行之人不少,而天师寥寥无几的原因了,越往后,越凶险,步步艰难,步步凶险。
所以,大概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后,我就老老实实的回到了屋子里,跟个坐月子的小媳妇似的,不,比坐月子的小媳妇的还要保护的周到,吃喝拉撒几乎全在屋里,照料我的人也只能是引娣婶儿两口子。
毕竟,整个真武祠的人……绝大多数人都倒下了。
从引娣婶儿口中得知,张歆雅那屋子现在已经没法住人了,一通打斗后,毁的没法看,有些承重部分都被破坏了,前阵子她才刚刚下山联系了施工队,但眼下临近年关,就算开工,恐怕也得年后开工了。
张歆雅和小稚、李降龙三人,全都跑去引娣婶儿那住了,至于她丈夫……厨房那屋子里有个单人床,平日里引娣婶儿中午干完活儿,总会在那里午休一阵子,她丈夫直接去那里凑合了。
老白、无双、水生哥三人还是拥挤在他们的房屋里。
所有人的状态都不太好。
张歆雅的伤势算是轻的,那天我以神鳁之术发动地火,虽然没烧死她,但烧伤了她的脚,厚重的军靴底子被高温融化,那炽热的橡胶一下子包裹住了她的脚,等她死里逃生后,鞋底子已经和皮肉粘在一起了,我师父揭下来后,连带着一层快要烧熟的皮肉也掉了下来,脚上血肉模糊的。
但她难得的乐观,明明疼的嚎叫声跟杀猪似的,但疼过之后,她看着自己血淋淋的脚却笑着说——等伤好了,脚大概是没法看了吧?这样好,至少某个喜欢脚丫子的变态不会偷窥她。
我觉得她就差念我身份证号码了,但她这纯纯是想屁吃,男人永远不会对一个跟自己处成好兄弟的女人感兴趣,尤其是这个女人跟自己一起爬冰卧雪,大家伙儿在山里一穿梭就是好几天,脱了鞋子后,袜子上都是热气腾腾的,那气味儿真的很治愈,一下子就能矫正我的任何审美怪癖,我觉得自己还能不忘初心已经很了不起了,但如果是她的话——对不起,我看到她只想笑。
小稚的状况不容乐观,引娣婶儿说,那丫头和我一样,也发烧了,最恐怖的时候,体温已经超过了四十度,我师父一整晚没睡觉在守着她,十四祖在正殿门外搓手徘徊了一夜,但碍于自己已经不是个人,也不敢去看,怕特殊时期自己身上的气息伤了小稚。
高烧之后,小稚的眼睛就看不到了,不过今天早上的时候,她的视力恢复了,但小丫头一直不说话,谁问都不说话,只是去跟无双待在一起,这让我很担心,但我师父看过她后,说她没什么大碍了。
李降龙还是在昏迷,问题还是我之前说的那个问题,她的诅咒是清除了,但这事儿折寿命,太伤身了,她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才能大概恢复。
无双、水生哥、老白他们三人也全都在养伤。
真武祠里几乎人人都躺下了,这段时间倒是把我师父和引娣婶儿夫妻二人忙了个够呛。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所有人都没有性命之忧,这让我悬着的心放下很多。
黄昏的时候,我师父又来看过我一次,和我说了会儿话,看着我吃过晚饭后,他才心满意足的端着碗筷离开了。
这个老道士啊,这辈子大概也没想过他会像个老父亲似的,眼巴巴的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吃饭,等对方吃饱,他的表情仿佛自己也吃饱了似的。
这让我产生了一丝幸福感,而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然而,半夜的时候,却有一个人儿悄无声息的摸了进来,并且一溜烟儿的钻进了我的被窝中,然后用力的死死抱住了我……
……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