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莫氏的上元大宴正式开始。
后院的小花厅也开了席,专为容钰和封臣们关门详谈。众人刚一落座,元宝第一个沉不住气,问:“殿下说叫停业,到底是什么意思,直接关门会饿死人的!”
容钰道:“你们都是邦里出来的,难道还不明白吗,以前在邦里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别家大姓什么样,咱们就什么样。”
九邦的家族有大小姓之分,大姓就是家族封地超过百城,有资格在御前参政的家族。这种家族平日光封地里的各种军政税赋杂务都忙不过来,基本上都是只收商税,从不插手底下生意。元宝明白了,沉声道:“所以殿下是不准封臣再做买卖。”
容钰道:“只限直属封臣。你们手里都管着莫氏成百上千的城郡,还要插一脚生意,等底下起纷争找你仲裁的时候,帮了一个对生意有损,帮另一个对生意有利,谁还信你们大公无私?我莫氏堂堂武者邦国,现在居然满街吆喝做起了买卖,简直是笑话!凡以莫氏为名的商铺,必须重做招牌,从此各家自负盈亏。”
严天毅冷冷道:“说得容易。主家本金一抽,生意还怎么做?我刚往西南拨了五万两银子买原木,银子追回来,木头没了,接下来盖房子打家具一条线的生意全做不了,还有什么自负盈亏?”
容钰把手边卷宗一推,发给封臣们:“我要的是迅速切割,小节不必计较。具体章程已经订好了,你们回去照做。”
众人忙拿了章程细看,却见说得清楚明白,莫氏本家和直属封臣们全部撤出,从此只参加分红,不再直接干涉产业内部事务,其他人可以和主家一起退出来,也可以选择继续经营。愿意继续经营的,本金暂时不动,会全力确保各路生意正常运行,以后分期再赎买。
这么一弄,现有的生意确实不受影响,可掌权人全部抽身,相当于直接把偌大的一份家业全拱手给了底下的掌事和大掌柜。家主们一看全都懵圈,彼此拿眼神示意了半天,严天毅才斟酌着开口:“本金不动,几年后再赎买,能要回来七八成就算不错了。何况主家不做生意,外债怎么还呢?”
容钰一挑眉,反问:\"我看着像缺钱吗?\"
众人顿时沉默了。其实大姓家族都有政商分开的规矩,可大家都是当年跟主家一起搬到皇城的,封地在邦里早就换了掌权人,他们哪还有什么政务可办?这几年生意大好,他们回邦里也有了话语权,现在生意不让碰了,不仅是断了财路,也相当于剥夺了大家的权力。
默然半天,万古良终于按耐不住,开口怒问:“殿下这么做,是要置我等于何地?架空嫡系,下放权力到底下,难道要让我等以后反要看底下人眼色吃饭么?”
花厅里人人点头,都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容钰叹了口气道:“万大人,钱,不是权力。掌握分配钱财的能力,才是权力。我要你们把生意分给其他人,为的是叫你们空出手,去掌握真正的权柄。当一个武者,他看着你,心里不是升起敬重,而是盘算起生意的时候,你还指望他用什么为你效死?”
万古良冷笑道:“殿下说得好听,只可惜我等吃不下你画的大饼。现在我们手已经空了,你的权柄在哪里?”
容钰双手交叉,搭在桌上,字斟句酌地回答:“我给你们一座矿山。”
“莫氏欠了顾家平宣矿山的五年开采权,共计一千石左右。以我之见,铁矿可以给,但开采权与其给顾氏,不如成全家里人。父皇已经准我从各家购买铁矿,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事成之后,你们谈下了多少铁矿,回头就从平宣拿多少,限期五年。”
此言一出,众封臣都勃然变色。盐铁二事,自古以来都是掌权的重中之重,主家从不假手于人。五年的矿山开采权,开出来的纯铁足以武装一支军队,甚至能让一个封臣有能力和主家抗衡,这可比赚钱重要多了。万古良霍然站起,沉声问:“殿下此言当真?”
容钰一挑眉,直视着万古良尽在不言中。万古良立刻道:“好,我且做初一,等着看殿下怎么做十五。”
立刻就有几位封臣起身,表示愿和万古良一起做事,更多的人则交头接耳,低声商量,但都没了刚才针锋相对的气势。容钰略感满意,点头道:“生意的事,也不能完全不管。我需要一个人统领产业,居中协调,但这个人从了商,就不能再涉政事,你们可有人愿意做?”
小花厅里静了静,元宝就站起身道:“小宝比不得众位家里地产丰腴,唯有一件擅长,就是钻营二字。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力。”
元宝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容钰微笑道:“多谢。”
他倒了一盅酒,起身四下一敬,一口喝干道:“我的意思就这些,具体细则,我府里掌事会和诸位对接详谈。我知道各位不同意我的做法,但我也并不需要你们的同意和喜欢。我可以有限地让出利益,换取你们最彻底的追随。请各位勠力同心,重塑莫氏声望。”
他说完一挥手,叫出莫氏现在的少主虎头,带着给各桌封臣敬酒。席间一时喧闹,等翎王到了别桌,严天毅就举了举酒盅,冷冷道:“小宝爷真是好玲珑心思,见风使舵这一点,我等自愧不如。”
刚才封臣们心照不宣,谁都没给翎王一句准话,只有元宝站出来表了忠心,算得上一个小小的背叛。元宝一言不发,举杯过头,向几位封臣拜了拜,才一脸恳切地道:“众位大人,容小宝辩白一句。你们都是功勋老臣,背后都有一整个家族顶着,再不行回家吃租子都够吃上个千八百年。可我却是孑然一身,和诸位比不得。我在外面,人人尊称一句小宝爷,回了家里,庶出的身份还不如一条狗。我跟上头耗不起也打不起,唯一依仗就是看准人,站稳队。请大家多担待。”
万古良闻言冷哼一声,道:“你怎么知道看准了人?他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元宝一向圆滑,说话永远留三分余地,可这会儿却斩钉截铁,肃然道:“是。小宝愿意在翎王座下赌身家。”
几位封臣顿时好奇,追问:“为何?”
元宝低声道:“诸位不知道么,翎殿下留在江城的那位大统领,和我是一样出身,家里行五。在翎王手下,将来即使是受苛责,起码我也知道不是因为小宝生来下贱。”
此话一出,大家都默然了。严天毅就拍了拍元宝肩膀,和他一碰杯。小花厅里一时沉寂,就听虎头正在外头和翎王缠闹,哼哼唧唧地说:“我不敬了,我要回去!”
翎王的声音明显不耐烦了,冷声道:“今天不是你胡闹的时候,你若听话,明天就可以一天不做功课。”
虎头顿时来了精神:“我可以去后院玩吗?”
翎王说:“可以,但是你若再去后院欺负花脖子,我就原样派人去欺负碧血丹心,拔他们胡子,把他俩从二楼扔下去。”
虎头立刻怒吼:“我没把花脖子从二楼扔下去!”
翎王说:“你把他从床上扔下去,对他来说和二楼是一样的!他吓得尾巴都不翘了!”
虎头赖赖唧唧地又闹了几句,便听两人渐行渐远,到前头去敬酒去了。只留小花厅里众臣各怀心思,一起喝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