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高大的城门在火焰的燎烧下微微发亮,冲木一撞,燃烧的砖石和梁木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当。”
城门之内,一个沉闷的声音回应般传来,像是有人同时在从另一侧撞击。
武者们都怔了怔。
安平立时抬手,止住了大家的动作。他紧扣着长剑,缓步贴近城门,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示意继续撞击。
“咣——”
冲木再次狠狠撞向铜门。厚重的生铁门箍被撞开了,火星飞溅,震颤久久不绝。
“当当。”
铜门里面,再次传来一阵撞击声。略停一停,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当当当当!”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另一侧敲门。一声接一声,越来越凌乱。
武者们彼此看着,脸上都是迷惑的神色。他们推了推门,想试着推开一道缝隙,看看里面情形,可巨大的铜门已经被撞变了形,紧紧卡在一起,什么都看不到。
“当当当当!”
敲门声再起。
安平抬起手,做了个拔剑的手势。武者们纷纷拔出刀剑,临渊在后面却突然开口:“走吧,我感觉不好。”
安平微微一怔,转头看向临渊。就在这分神的一刹那,他眼角突然划过一个雪白的影子。
箭楼上有人!
安平意起刀出,立刻就把兵器掷了过去,“当”一声正中箭楼窗棂,只听得隆响不绝,竟然把那一大片砖瓦都砸了下来。
“当啷!当啷!”
箭楼之上,忽然响起一片铁链互相撞击的声音。那声音在狭小的瓮城高墙间来回震荡,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像是大地深处埋藏着一个巨大的绞盘,铁索撞击,齿轮吱嘎作响,如同地狱厉鬼,正一点一点往人间爬。
整座四荒城都回响起沉重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众人骇然失色,一时全愣住了。临渊第一个明白过来,厉声大喝:“快走!”
他“走”字刚出,铜门轰然大响,被撞得四分五裂。熊熊火焰中只听得一声巨吼,一个庞然大物猛地冲出来,势若雷霆,将领头几名武者撞飞了出去。那怪兽足有三丈多高,獠牙巨尾,背披重甲,进得瓮城尚未站定,就低下头,怒吼着向众武者冲来。
“散开!散开!赶紧走!”安平拔出短剑,大声下令。
众武者慌忙后退。几乎是同时,巨兽披风踏火,已到眼前。一位武者来不及闪避,被它轻而易举挑到头顶,安平慌忙回身救助,挥剑斜削,正砍巨兽后脑。
“锵”地一声,火星四溅。像是挥剑砍进了钢铁,安平短剑脱手,震得半个肩膀都麻了。这一下攻击刺激了巨兽的血性,它愤怒地咆哮起来,顶着安平沿墙根狂奔。那城墙下全是燃烧的柴火和油盆,没跑两步安平身上就起了火,正自危急间,忽听那武者喝道:“大人!”
一把弯刀凌空飞来。安平慌忙接过,一刀戳进巨兽脖颈,借力拧身,向侧旁翻滚而下。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巨兽狂怒地嚎叫起来,猛地向前一冲,那递刀武者来不及逃离,被狠狠顶到石墙上,霎时间骨肉俱碎,溅了安平一头一脸的血。
安平立时红了眼睛。反手平挥,狠狠一刀斩向巨兽长尾。刀锋入肉,随即又反弹回来,青灰色的鳞皮竟然无比坚韧,连个印子都没留。
“快走!”
武者们拖着安平退出了城门。那巨兽并不追击,只站在门前狂怒地嚎叫,整座瓮城都在它身后熊熊燃烧。
他们退出到城门十丈之外。
“那是什么东西?”安平抹去脸上的污血,远远地看着凶兽咆哮。瓮城里没有人了,可那凶兽依旧刨蹄摆尾,不知疲倦地践踏着死去武者们的肢体。
幸存的武者们互相看着,摇了摇头。
“是——这是梼杌啊!”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从人后传出。众人回身,见一名矮小枯瘦的老者突然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抬掌朝天,声嘶力竭地大吼:“是梼杌啊!作蛊皿的梼杌啊!”
他的身体筛糠般地颤栗起来,深陷的眼窝亮得慑人。此话一出,翎字军的武者不觉得什么,可那些西境本地人却全都骇然相顾,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梼杌是上古四凶兽之一,性格残暴嗜战,脑子却很愚钝。据说它们身上的皮甲厚达半尺,刀砍火烧全都奈何不得,唯一弱点只在额心半寸,那里的头骨有个空腔,蛊术里讲叫明堂,最适合毒蛊寄生,所以又叫蛊皿。几百年前猛巫之乱中,肃帝曾唤醒炎龙之息,销毁了夷人的蛊引,顺势也灭绝了梼杌。只是凶兽虽灭,关于蛊皿的可怕传说却留了下来,一代一代在西境流传。
战场上最怕起畏惧心,“蛊皿”两个字一说出来,安平立时喝止:“闭嘴!”
他神色凛然,将手中阔刀大力一挥,指着满地武者尸首道:“武者不论神鬼,便是梼杌又如何,只为区区一只猛兽,难道就要退兵让他们白死吗?我得人一刀之恩,今日就要杀掉这只梼杌为他复仇!”
他话音刚落,那几个西境武者立刻彼此使了个眼色,又一起躲开了视线。安平只是在宫中看过梼杌的记载,知道自己不如本地人懂得多,便皱眉问:“怎么”
那几个西境武者互相又看了看,摇头不答。人后那老者却突然开口,哑声道:“禀大人,梼杌不能杀,只能祭。传说此兽天生有金身护体,唯明堂一处是个弱点。过去蛊师想拿梼杌养蛊,就要派一人牲以命相祭,破开明堂,方能引蛊入皿。听家里老人讲当年肃帝平息猛巫之乱时曾遇到梼杌军,久攻不下,最后不得已也祭了人牲,一命一梼杌,足足送了半个营进去才算了结。”
所谓人牲,就是大活人。安平闻言微怔,随即明白,梼杌的弱处在额心正中,想杀它就必得正面相对,把刀子捅进去。可那凶兽的獠牙又尖又长,突出上唇,刚好在额前交叉,刀子捅进去,人同时也被獠牙戳了个透心凉,堪称必死,所以才叫“祭”。
安平不再说话,沉吟着把那样的场景想了又想,发现唯有坐在梼杌后颈上,从头顶下手才有一线机会。他不再迟疑,持剑在手,冷冷吩咐:“传令下去,全军修整,在此静候。若我没回来,便请御影卫大人暂代统领之位。”
他话音刚落,便被临渊拦住了。寡言的武者按住了他的剑锋,沉声道:“你不能去。”
安平冷冷道:“这凶兽不能留。否则四荒城永远都进不去,将来说不好还会给殿下带来大麻烦。”
他绕过临渊想走,却再次被拦住了。
“你不能去。”临渊重复,“我去。”
安平微微一皱眉。
临渊摇摇头,压下了安平的剑锋。他平静地看着安平,开口道:“你比我好。”
安平愣住了。
临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抽出安平手中长剑,指了指两人身后疲惫的战士们。他背着弓箭离开了,瓮城里浓烟滚滚,很快就遮蔽了他的身影。
安平插剑入土,怔怔地看着临渊远去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比临渊好。
可如今听临渊亲口说出,却让他怅然若失,一时间千万种滋味,都上心头。
城门内,梼杌再一次发出了雷霆般的咆哮,像是爆发的火山,让天地都为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