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将酒杯一饮而尽,“砰”地一声倒扣在桌上,抚肩四下又行了一圈礼。众位家主一时沉默,齐齐望向了城主原初鹤。
原初鹤惨然一笑,拿着酒杯起身,哑声道:“江城兵权已交,大家唯翎王殿下马首是瞻,陈将军请与翎王商谈罢。”
他说着,双手微颤,将酒杯一饮而尽。翎王虽然年小势弱,可再怎么说也是帝国皇子,眼下虽然落在了隆王手里,将来却或许有翻身之时。他这样说便是在给容钰表态,愿意全力支持,以求容钰将来和隆王一争高下。可他赌的是未来,压力现在却全挪到了容钰身上,众人一时瞩目,陈少钧便语带威胁,笑道:“翎殿下年纪尚幼,城主这么早交权,别吓坏小孩子。”
他话音刚落,容钰突然自大氅中伸出手,拿过面前酒杯一口喝干,“砰”地一声扔在桌子上,冷冷道:“准了,诸位去招兵吧。”
大厅内立刻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陈少钧面色一沉,没有说话。
江城刑狱。
“砰!”
半空的酒杯倒扣在木桌上,酒水淅淅沥沥,洒了一地。
胖狱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红着双眼,扑到墙角馊桶扑簌簌尿了一泡。沉重的钝痛直冲头顶,在他脑门顶崩崩乱跳。火光闪动,把他的影子投映在石壁上,扭曲庞大,疯狂地舞动着,一会儿像个大肚子婆娘,一会儿像那个细胳膊细腿的小贱女人。
贱女人。欠揍欠收拾的小贱女人。胖狱卒喃喃自语,糊糊涂涂地撞着冰凉的石壁。酒意上头,让他的脑袋膨胀,一阵热一阵凉地,交替闪现着统领严厉的警告和女人雪白的脸蛋。他想一会迷糊一会,想得神魂颠倒,不辨西东。等外头传来值守狱卒离开时哗啦啦锁铁门的声音,他就跟听到命令了似地,跌跌撞撞直扑了出去。
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在地道里响起,昏暗的廊灯下,胖狱卒的影子在墙上拖得老长。
五娘靠着墙正打盹,听见声音心中一凛,猛地起身道:“有人来了!”
安平沉声道:“过来我这里。”
五娘心慌意乱,连滚带爬地跑到安平身边,拦腰紧紧抱住了他。狭小的牢房里一片昏黑,火光黯淡地透进铁栅栏,照出了走道里胖狱卒的身影。五娘心惊胆战地看着影子一点一点靠近,寒意也一点点跟着蔓延过来,让她抖得厉害。她使劲往安平怀里钻,可是年轻武者手脚被缚,给不了她能藏身的怀抱。她浑身哆嗦,忐忑不安地抬头看向安平,看到对方紧紧咬住牙关,神色冷峻,直视着牢门。
牢门开了。栅栏后露出半张赤色肿胀的脸,恶狗一样咻咻地喘着,眼神雪亮。他太醉了,醉得腔子里只剩把邪火,扎簇簇乱烧,一跨进牢房,就张开大掌向五娘抓了过来。
五娘撕心裂肺地尖叫出声。
男人油腻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狠狠扭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拖到了牢房中央狭小的空地上。臭气熏天的大掌贴近,在她手臂上狠狠掐拧,留下一片血痕。五娘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她嘶声尖叫,瞪大血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扭着胳膊挣扎,可这样的扭动反而让男人更兴奋了,男人污言秽语地乱骂着,一低头,扯开了她的上衣。
五娘脑袋里霎时一阵晕眩。
她的心沉重地跌了下去。男人狠狠掐着她的胳膊,抓着她头发往地上撞,疼得她泪水夺眶而出。她眼前一片混乱,听得满耳哗啦啦的尖利声响,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是安平在挣扎和咆哮。她想大吼让安平不要看她,可一开口,满腔的血都涌了出来,呛得她一阵窒息。男人臃肿的笑脸扭曲如蛆虫,在她狭窄的视野里晃动着,她受不了地尖叫,随即却被男人一拳狠狠击中腹部。
五娘翻肠搅胃地呕吐起来。一阵剧烈的震颤掠过她全身,眼前血光一片,无尽的红中又有道道亮光,闪现时头脑和视线全都一片空白。她被按住了,咬牙切齿,神志错乱,身上到处都疼得要命。
男人像只戗毛疯狗一样哈嗤哈嗤地喘着,突然兴奋无比,抬掌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这疼痛反倒激怒了她,她一点都不害怕了,却从骨子里滋生出一股疯劲,她抓挠,蹬踹,撕咬又嚎叫,拼了命地扑腾。
男人喷着酒气,像座山一样压了下来。
五娘尖叫着,疯狂抓挠着牢房冰凉的石壁。
她突然在地上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锐利,冰凉。
猛然间,有一种剧烈的疼痛自手指窜开,一下子就在她混沌的脑子里劈了道缝隙。她突然发了疯,紧握着那东西,没了命地往男人后背上戳。她死搂着男人的脖子,像情人一样,像儿子一样,把男人困在自己胸怀,然后往死里捅。她不能停止了,耳边热辣辣地全是自己的尖叫,男人拼命挣扎,使劲掰她的手腕,可她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秘诀是,不要松手。”
她无端想起了少女时学骑马的那些时光。她什么马都不怕,性子再烈的马在她手下都服帖。后来养马人都服了她,还曾经让她养大一匹小马驹。姐妹们都羡慕她,问她怎么骑马,她就这样说。
“什么都不要想,就是别松手。”
她不放手。哪怕疼痛难捱,视线震荡。男人有着骡马一样粗壮的脖颈,她迟钝地转着念,往男人后脖子上拼命地捅。
“五娘……五娘……”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叫她。
她很累了,视线不能聚焦。她寻着声音的出处,脑袋深处好像架起了大鼓,咚咚地痛楚地敲。她的意识先于身体回归,先听到自己的尖叫,声音嘶哑,像只厉鬼。粘腻的黑血沾了她满身满脸,男人面朝下倒在她怀里,整个后背和脖子被捅得血肉模糊。她心中一惊,慌忙看向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紧握着一柄刀,小小的,柳叶一样精巧。
临渊送的,她和翎殿下一人一把,削萝卜吃。谁都没想到一个女子会带刀,她自己都忘了。
她杀了人!
“五娘……五娘……”
是安平在叫她。五娘怔怔地,慢慢向安平望去。年轻武者浑身是血,他的一只手臂已经从铁链中挣脱了出来,鲜血淋漓,对着她展开怀抱:“五娘……到这里来。”
五娘推开男人的身体,反手抹了抹脸。她的头顶笼罩着一片黑沉沉的巨大的恐怖,她视而不见,以五指为梳,重新盘好了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她整个人是恍惚的,做梦一样,一开口声音也发飘,问安平:“他死了?”
安平说:“没有,把刀给我,到我这里来!”
五娘攥紧了小刀,攥得手腕子发抖,咬牙切齿地开始往男人脖子上乱割。昏迷的男人大声哼起来,安平就说:“不要来回割,找准位置,用你全部的力气插进去。”
五娘一咬牙,一声裂瓜似的声响在手下迸裂,把刀插进了男人的脖子里。她心里的愤怒和耻辱也跟着嚯拉一声倾泻了,她不害怕也不惊愕,只感到一阵难忍难咽的恶心。她怔怔地抬头看向安平,年轻的武者再一次对她张开了手臂。
五娘如梦初醒,突然扑进安平怀里,抱着他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