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
十日后。
秋色满林。阳光透过掩映的枝扠,在满地落叶间投下耀眼的金色光斑。林间落叶积得足有半尺厚,下一层已经腐化成细灰,上一层却全是碧绿金黄或朱红的碎叶,被阳光烫暖了,踩上头像踩着厚毡子。日头高照,正是赶路的大好时辰,可他们已经早早扎营歇下,因为容钰声称看到了鹿。
秋天是母鹿上膘的好时节,它们贪恋啃吃果实,听见弓箭声响也顾不上逃跑,有时候还会晕头晕脑地往人堆里撞。容钰见着的那只鹿还有个白尾巴,在林子里一闪不见,可是光看屁股就十分肥硕。他一见倾心,立刻要大家扎营猎鹿,可他们在林子里逛了一上午也没找到鹿的踪迹,只得垂头丧气地回营地。他们本以为中午只能吃干粮了,岂料一进营地就见帐篷前架起了火堆,孟章和五娘正一起烤兔子,肋条烤得脂油丰盛,滴到火上滋滋作响。
兔子有一只已经烤好了,一见他们回来,五娘便抬手招呼:“殿下快来,趁热乎吃。”
容钰万分惊讶:“你们哪里来的兔子?”
五娘说:“孟大人抓的。”
容钰非常不满,对孟章抱怨:“你不是说你腿疼,不能和我们走吗?结果你自己偷偷去!”
孟章“嘿嘿”笑了两声:“抓兔子还用走?我手指头一钩,它们自己就躺下了!”
他说完,把手里的小弓晃了晃。弓箭是拿树枝和一段牛筋临时扎的,箭头用的是五娘的缝衣针,从兔子眼睛射进去,身上连个伤口都不留。五娘眉飞色舞,开始替孟章吹嘘:“孟大人可厉害了!一扎营就看出这边有兔子窝,我俩都没走远,就到那边树根底下,就射了两只回来!”
容钰十分妒忌,嘟嘟囔囔地说:“我们找了一上午,连根鹿毛都没摸着。”
孟章狡黠一笑,便开始传授心得:“你们不会找。抓鹿,得往树上看。树干上有刮蹭,树枝都啃过的那种地方,才会有鹿。”
容钰一听十分受启发,忙叫安平和临渊两人来一起向孟章请教。几个人饱吃了一顿兔肉,孟章又东拉西扯地胡吹了一番,把大家都忽悠得一愣一愣地万分敬仰。他许久没有过这样惬意的日子,美美地喝了一通小酒,便开始靠在帐篷边上打瞌睡晒太阳。下午的阳光火辣辣地,晒得人十分舒坦,孟章迷迷糊糊地几乎快要睡过去了,却突然间被人在耳边大吼了一声:“孟章!”
孟章一个激灵,吓得瞬间清醒,一睁眼却见是翎皇子,背着角弓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老头!打鹿去啊!”
孟章闭眼不理,翻身打起了呼噜。
容钰蹲下身,讨好地给孟章揉腿,一边努力劝说:“孟大人!孟统领!孟将军!去吧去吧!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找鹿!你要是怕腿疼,我背你走!”
他在孟章腿上乱揉,虽然没使多大力气,却也把孟章揉得十分酸痒。孟章忍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哎呦”一声蜷起伤腿,万般无奈地道:“殿下,你们自己玩去吧,老头老了,没用了。你见那下了战场的老马,哪个还有精神头的?去吧去吧,让老孟歇歇。”
他明明又会射箭又会武功,只是腿瘸了点,却一天天没精打采地十分懒散,让容钰突然升起一种恨人不上进的不满。他眨眨眼睛,从兜里掏出几块喂马的白萝卜往孟章嘴里塞,一边大吼:“你是老马?马都吃萝卜,你吃吗?!”
孟章眼都不睁,张嘴就咬住了萝卜,咬牙切齿地开始大嚼。
容钰见孟章真吃了,气得抓着他肩膀狂摇,大吼:“吃完就干活!老马也得干活啊!”
他磨了孟章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把老头赶了起来,没精打采地跟着他们一起进山打鹿。他们运气很好,除了兔子,居然还打着只小野猪,晚上可以给全营人加餐。他们把猎物交给侍卫带回去,几个人又往林子深处走,边走边照孟章教的,仔细观察身边树干上的擦痕和鹿粪。树林越走越稀疏,再走几步突然开阔,却是到了山头。孟章站在高处左右看了看,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指着山下一处小湖说:“这里有水源。鹿都是晚上去喝水,白天藏林子里,这附近肯定有,咱们再找找。”
临渊安平依言而行,容钰却觉得十分无聊,找了根长树枝东敲西敲,喃喃自语:“树长这么好,怎么动物这么少?还不如兰苑呢。”
孟章哑然失笑:“殿下,兰苑是猎场,那里头的兔子狐狸都是圈着养的,打猎的时候还有侍卫帮你赶到眼皮子底下,和这种野山林怎么能比?”
容钰宛如五雷轰顶,顿时呆住了:“真的?”
孟章嘿嘿嘿笑了半天,残忍地揭露真相:“殿下每次去兰苑都满载而归,觉得自己骑射了得吧?你没发现那些兔子狐狸都肥得跑不动了吗?我听说殿下为了打头野猪,在兰苑餐风露宿了好几天,其实野猪是有,也叫殿下见着了,可惜那猪拔了獠牙之后性子暴躁,侍卫们怕误伤殿下,商量了半天还是算了,最后交给老夫扛回家炖了吃,殿下只能打兔子玩。”
容钰被打击得回不过神,呆呆地问:“你们一直骗我?”
孟章嘿嘿嘿笑而不答,只是说:“野山林和兰苑可不一样!外头和皇城也不一样!殿下要小心哪。”
容钰又愤怒又难堪,大声说:“谁说不一样!我在野山林,照样给你们打只鹿回来!”
他气得要命,转身闷头就往林子里走,边走边拿树枝到处乱敲。孟章怕他落单,连忙紧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却见容钰站住了,抬头“咦”了一声说:“这树上怎么长了个大瘤子?”
他说完便拿树枝使劲去捅。孟章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就见那瘤子一歪,被容钰整个捅了下来。大瘤子上头密密麻麻全是孔洞,这么一摔便摔出悠悠几缕青烟,“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孟章勃然变色,立刻把容钰往自己身后拽,大吼:“这是马蜂窝,你瞎捅什么!赶紧跑!”
他一边推着容钰跑,一边大叫临渊安平来救命,两人屁滚尿流地才跑了几步,果然听见身后传来蜂群愤怒的嗡嗡声。容钰没见过马蜂窝,却被蜂子蛰过,见此情景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撒开腿没了命地往山下逃。安平临渊急奔而来引开蜂群,孟章便也瘸着腿逃命,他腿伤跑不快,只听得嗡嗡声紧跟在身后,正着急间,却见容钰噔噔噔又跑回来,腰一弓钻到肋下,把他屁股朝天扛起来就跑。
两人往山下一路狂奔。孟章大头朝下,被容钰的肩膀顶着肚子,顶得一口气上不来直翻白眼。他知道有安平临渊两个武者在,蜂子追不出这么远,想叫容钰把自己放下来,开口却呛了一嘴风:“停,停……没,没事了……别,别跑……”
他哼哼唉唉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容钰吓破了胆子也没心思听,只闷头一溜烟狂奔到湖边,把他四仰八叉往水里一摔,自己也紧跟着扑进了水里。他看得见路知道前头有水,孟章却没准备,仓促间一进水就懵了,疯狂在泥里刨了许久才挣扎出来,起身却见那水不过尺深。他惊魂未定,抬手一抹脸,抹了自己一嘴的泥,转头却见安平临渊已经捧着熏黑的马蜂窝从坡上下来了,两人连毫毛都没掉一根,目瞪口呆地站在湖边,和他面面相觑。
孟章顿时气得几乎发疯,抬掌就在容钰屁股上狠拍了两下,怒吼:“我叫你淘!”
容钰充耳不闻,往泥里一阵乱拱。他怕被蜂子蛰,又抓了许多泥盖到自己屁股上。安平哑然失笑,便在岸上招呼:“殿下,起来吧,蜂子全跑了,老窝都叫我们端啦。”
容钰半信半疑,在水里露了露脸,果然见临渊捧着蜂窝,还把里头的蜜沾了一点给他看。他松了口气起身,才发现刚才太着急,居然带着孟章一起跳进了泥潭里,搞得两个人现在满身泥浆。安平和临渊哭笑不得,只得回去给两人拿换洗衣服,好在小湖虽然半涸,另一头却水质清澈,可以就地洗个澡。
孟章和容钰捡了个水深的地方洗去泥污,背靠背谁都不开口,一致地觉得自己十分倒霉,而对方非常坑。泥水黏着毛发非常难洗,孟章索性拔出小刀,把自己胡子全刮了,头发也削短大半。他一直满头乱发胡子蓬乱,这么一收拾倒显得利索了许多,容钰回头吓了一跳,怔了怔说:“挺有精神的。”
孟章默不作声,闷头开始刷自己的皮甲,心里头却十分想趁现在无人,把翎皇子拎起来揍个屁股开花。容钰有样学样,见状也开始搓洗自己的衣服,还很讨好地把孟章的裤子也给洗了。他光裸着上半身,身板壮了些,手臂上也隆起了一点肌肉,但瞅着身形依旧单薄,心口刀伤刚掉疤,还泛着微微的血色。孟章一见心就软了,想着这孩子刚才吓得够呛,可还记着回来扛自己一起逃,光这份诚挚就难得,忍不住问:“胸口还疼不疼?”
容钰摇头:“不疼。”
他说不疼,孟章却不放心,扶着他肩膀仔细又看了看。刀口其实不深,可因为烙过皮肉,那一块就显得格外狰狞。当初和这孩子没感情,看他遭罪也没觉得如何,现在想起来却是实打实的心疼,孟章越想越怒,忍不住就低声教训,狠狠道:“办事也没个轻重!为了杀一个江城少主,你把自己搭进去,很划算吗!他死就死了,别人又不能把你怎么样,干什么自己往刀口撞!”
容钰万分冤屈,怒道:“你哪只眼睛见我杀他了!杀他我有什么好处?我是不想叫他死在皇城,特地去救他!救他!谁知道刺客那么厉害,连酒里都下了毒,我差点就喝了!”
孟章早把那日之事细想了无数遍,怎么也想不通翎皇子为何要杀江城少主,容钰一说是去救人,当日种种疑惑就通了,他恍然大悟,心中顿时一松,低声道:“你不要杀人就好。殿下还小,生死是很沉重的一件事,以后交给武者来承担吧。”
容钰冷冷道:“你们承担不起。这次要不是我重伤,为父皇洗清了嫌疑,江城早就叛了!”
孟章怔了怔,突然疑惑:“殿下怎么知道江城少主会被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