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柄宝剑送了回去,对临渊招了招手:“跟我来。给你看几把,我磨出来的好刀。”
临渊高兴得两眼放光,跟老人进了武库,容钰就自己回了莫宅。正式的晋封礼和家礼已经行过,他这次直接去莫氏后宅,专为探望老太太。这位老太太是老家主继室,虽然对莫氏三姐弟没有生养之恩,却带大了家主莫庆余,也算容钰的半个外祖母。老太太常年卧病在床,明坤宫从不探望,便一直是容钰替母亲问候。现在他已经晋了爵位,出入都要遵循亲王仪制,再进莫宅就不能那么随便了,前护后拥地带了大批侍者和女官开道,驾舆直接停在正院堂前,里面众人早就翘首以盼,连忙迎出来接进内室。
容钰进得屋子,见老太太盛装歪在软榻上,便知道老人家已等得久了,忙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外祖母”,上前问候。世家大族里最看重子女母家,继室本不应称主母,容钰以前也只是私底下偶尔叫一声表示亲近,如今贵为亲王还不改口,老太太登时激动,只“哎”了一声,眼泪就扑簌簌流了下来。她偏枯在床上已有十几年,半边身子枯槁如死人,经不起大喜大悲,这一哭众人都慌,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便出来劝解,替老太太拭泪道:“老太太没道理,殿下难得来一回,茶还没给上,泪珠子倒泡了一缸。”
她话一出口,屋内众人都笑,老太太更是高兴,连忙叫人给容钰端茶,边嗔道:“这伶牙俐齿的,顶我半个儿媳妇。”
她这样一说,容钰便知道这位妇人是小舅舅的侍妾。母亲规矩大,早叮嘱了随侍女官不得随便让人近他身前,也只有这时候宫人都守在外面,老太太才有机会给他引荐。他满腹疑窦不知道老太太想做什么,就多看了那妇人一眼,老太太便笑呵呵道:“她那个丫头五娘在你房里,当娘的不放心,百般求着我要看一看——这回看完,可放心了?”
她后半句偏着脸,是对五娘母亲问的。妇人红了眼眶,低着头也不答话,只默默对容钰行了个礼。容钰有点感动,忙令人把五娘叫进来,边笑道:“蒙五姐恩惠,我伤势已大好,下个月便要去江城了。西境风沙大,不敢劳动家里姐姐辛苦,等明日我便叫东宫詹事官来,替我向老太太和小舅拜谢。”
老太太见他一个女子都不打算留,不由担忧起来,劝道:“殿下年轻气盛,夜里总要有个铺床暖被的丫头伺候。家里人用着放心,总比外头野养的干净。须知堵不如疏,宫里头不懂这道理,一味严加管教,最后还是亏欠到自己身子上。”
宫里都是等皇子冠礼前才教导房帏之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谈论。容钰顿时不自在,低头猛喝了一口茶。正自尴尬间五娘进来了,听见老太太的后半句话连忙打岔,笑道:“殿下还小呢,哪懂这些。老太太操心也操太早了。”
她一边说笑,一边见礼,知道这话题肯定是娘挑起来的,就暗中狠瞪了自己娘一眼。母女俩心意相通,娘一挑眉毛,她就知道没打好主意,见娘要给容钰添茶便伸手阻拦,道:“我来。”
她刚碰到茶壶,娘突然手一歪,把小半壶茶水全洒到了容钰身上。水倒也不烫,只是把容钰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抖掉残茶,见袖袍湿了一大块。众人都惊慌,老太太又气又急,把五娘母亲臭骂了一顿,又令两人赶紧服侍殿下去侧间换衣服。这种小事席间常有,容钰也没有放在心上,进了侧间就脱掉外裳扔给五娘,自己只穿里衣,站在茶几旁又猛喝了一阵水。他伤后虚弱,往日这时候总要睡一阵,五娘见他疲倦就低声问:“殿下是不是累了?屏风后有软榻,歇一歇再出去吧。”
容钰还未等回答,五娘母亲就伸手往他肩上搭,笑道:“是呢,殿下不如脱了衣服松快一会,我给殿下揉揉肩。”
母亲身份暧昧,服侍老太太勉强还算小辈尽孝心,服侍殿下就大大的不应该了。五娘连忙往前一挡,硬把娘的手推了开去。她不愿在外人面前和娘争吵,本想拦下就算,岂料母亲突然大力拉扯,把她推了一个趔趄,只听得“嗤”地一声,她的纱裙竟然被娘从后头扯了下来,露出两条光腿。
容钰顿时惊呆,连忙放了茶杯去扶五娘,五娘母亲趁机一推,把五娘推到了他身上,大声张扬了起来:“前头人多,殿下到后屋去1
她话音刚落,外面人立刻闯了进来。几个妇人一见屋内情景就“嗐”了一声,半遮着眼睛笑道:“五娘也收着点儿,老太太屋里都敢放肆1
又有人揶揄五娘母亲道:“怪不得今日穿红挂锦的,原来好事近了。”
众人七嘴八舌正吵嚷,突然听得外间脚步匆忙,是外头女官听见动静,带人进来查看究竟。领头掌事女官一进门就见殿下只穿里衣,和一个半裸女子贴在一起,登时怔住了,五娘母亲慌忙迎前,笑着对掌事女官解释:“是我鲁莽,听着五娘在里头服侍了半天没动静,就擅自闯了进来,让殿下受惊了。”
几位妇人连忙帮腔,笑道:“五丫头自己不讲清楚,说要服侍殿下换衣裳,门一关就两个人,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也不怪她娘紧张,可怜天下父母心。”
容钰整个人都懵住了,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咬定了自己和五娘有私情。此时回想,从一进门老太太问及自己私事这局就布下了,为的就是要让他和五娘衣冠不整现于人前,逼自己给五娘一个交待。他虽然不问政事,脑子里那根弦却时刻都紧绷着,立刻就明白这是因为明坤宫长期疏远家族,老太太才要用这个法子把他拉拢住,借此胁迫母亲。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却见掌事女官若无其事地为五娘整理好了衣裳,淡淡对身后宫人吩咐道:“翎王内闱岂容外臣肆意谈论?再有人僭越,都带到詹事府问罪。”
这位掌事女官是母亲心腹,她这样说,便是代表明坤宫把此事认了下来。容钰登时勃然大怒,拍桌子怒吼:“哪有什么内闱!我的影卫呢?安平出来1
他话音刚落,一位武者便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抚肩单膝跪地道:“殿下。”
年轻武者一振铠甲,腰间长刀出鞘,涵养出来的杀气沉凝如有实质,在屋子里森然蔓延。众位女子皆被震慑,不由惊恐失色,齐齐向后退去。
容钰沉着脸叫女官为他披上了外袍,摆出了帝国皇族的威仪,冷冷道:“孤晋封王爵,便有影卫随侍在侧,日夜不离须臾。武者锐利,怕惊着了老太太,才叫他在此暂避。这屋子里一直就有外人,算什么内闱?作母亲的愿意在人前叫女儿脱衣,又与孤何干?”
容钰气得发疯,本要狠狠教训五娘母亲,眼角却瞥见五娘满面羞辱,正拼命忍着眼泪。他心中一软,顾全着五娘颜面就不再多说,只把袖子一拂便走,边道:“去回老太太,今天累了,改日再来问安吧。”
他气哼哼带了大批人马扬长而去,众妇人都觉没趣,讪讪地散了。五娘受此奇耻大辱,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眼泪都没了,狠狠盯着她娘道:“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五娘母亲费尽了心机却功亏一篑,心里头正懊恼得不行,见五娘居然不领情,登时柳眉倒竖,训斥道:“是你想逼死我!好不容易给你找个好门路自己不会使劲,你还想我怎么样1
五娘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问:“这叫什么好门路?你非得叫我丢人现眼,和你一样给人做侍妾是不是?”
五娘母亲冷哼了一声,怒道:“不知好歹!我要是不进莫府,你现在还是个烧火丫头1她一头心疼自己女儿受委屈,一头惦记着要去安抚老太太,此时无心恋战,便放缓了口气劝道:“别怪娘心狠。你想想,能到皇子屋子里服侍,这是多大机缘?要是能借此扒住了,哪怕他厌你呢,一年两年地磨下来也能养出个孩子。到时候你再争争位份,说不定就立了世子!你看看老太太,当年多苦也熬出来了,现在坐地享福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