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女孩子们行过礼,便留在了外屋服侍。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请见,那人有一把年纪了,看着一脸的晦气相,腿脚也不太方便。家主见到他就亲自迎了出来,满口“统领将军”地叫着,那人却只是点点头,哑声道:“莫家主,老臣想和殿下私底下说几句话。”
莫庆余便出到外屋,又让五娘给统领将军送把椅子。奇怪的是这位将军进去后却没关门也没打帘子,只是默默坐在椅子上。他不吱声,翎殿下也不吭声,内室里一片寂静,五娘忍不住好奇,支楞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听见统领将军哑声问:“叫人给我送两坛酒过来成不成?”
翎皇子“嗯”了一声。又过了半天,统领将军自己拖着椅子出来了,对莫家主点点头,说:“我要老坛竹叶青。”
他这样那样的点了许多,莫庆余便叫小厨房全记下,转头再进里屋,却见小殿下脱了力,没精打采地歪在枕头边。他心疼得不行,连忙把人都带出去,叫翎殿下好好睡觉。
等小屋里清净下来,容钰反而睡不着了,软软地垂了一只手臂在床下,拿指头划临渊的腿玩。屋子里地方小,大床和墙壁之间留了一段距离,正好够一个人藏身。临渊之前在这里给花脖子喂吃的,后来花脖子熟悉了地盘往外跑,容钰却不让他走了,塞了许多枕头垫子在角落里,非要他陪自己养伤。
他戳了临渊半天,临渊却不知道怎么给回应,就只好一动不动地忍耐。那软弱无力的手指在他膝头长久地停留,没什么重量,却让人紧张。他等待着这只手显露出目的,也许是伤害,探查,或者像之前那样找他取暖,可他等了好久都没等来,翎皇子趴在大枕头上不说话也不看他,好像触碰本身就是目的。
这让他开始烦躁。无缘无故的亲近和没有来由的杀意一样都是危险的东西,当你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你就得准备好失去更多。在地堡的时候他拥有很多锻刀人,那些人教他武艺,也照顾他生活。曾经有一个锻刀人总对他做没什么目的的事情,会在夜里悄悄走进他房间,坐在床边拍他后背,还给他吃甜点心。他不喜欢被打扰,也不喜欢吃甜,可他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并且为他隐瞒。
这大概让那个锻刀人以为刀跟狗一样可以被驯养。紧接着他就被要求偷偷去杀一个人,他拒绝,于是甜点心和安慰就都没了。那个锻刀人后来打他打得非常狠,他不在乎,可是他确实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
他不想再被亲近,于是他开口问:“殿下想要什么?”
容钰说:“我想要你给我唱歌。”
临渊长吸了一口气,不问了。
他不开口,容钰就自己唱了起来。胡乱哼了两个调子后一换气,伤口顿时疼得钻心,像无数只蜜蜂在心口乱蛰。他睡也睡不好,醒着又难受,只得找事情分散注意力,要临渊把桌上礼盒拿过来给他看。这些东西都是宗室和各家勋贵们送过来的,怕他病中无聊,送来的都是些九连环,木玲珑之类能拿手里摆弄的小玩意,其中有个八龙攒珠的檀香球,外头一层镂空龙纹,里头是个光彩夺目的大珠子,一摇起来咯噔咯噔能响出不同的音调。临渊被声音吸引,紧盯着看了半天,容钰就故意拿球在他面前一个劲晃动,想引他自己伸手来拿。
他才晃了没两下,临渊就被他弄烦了,面无表情转过了头。
他脸虽然转了过去,注意力却一直在容钰手里,听见翎皇子晃出了奇怪的声音,忍不住又转回来看,容钰便把球扔到了他怀里,自己又掀开一个礼盒。那礼盒里都是各色的酥糖,容钰拈起一块豆沙酥塞临渊嘴里:“这个好吃。”
临渊怔了怔。豆沙酥进嘴就化,他来不及拒绝,只得咽了下去。
容钰看他很干脆地吃掉,自己也生出点兴趣,拿起一块塞进嘴里,问:“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临渊答:“不知道。”
容钰说:“是豆沙酥。”
他又拿起一块点心给临渊,说:“这个是花生酥。”
花生酥里面夹掺着红衣,吃起来有一点点苦。临渊刚把它咽下去,翎皇子又递了块奶心糖。这糖外头黏黏的,里面有一层奶味的馅,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味道清淡,还有点凉,软软的很好吃。他接连被翎皇子塞了四五块糖,吃得直皱眉,但还是嚼嚼全咽了。容钰看了十分欣喜,说:“哎?你喜欢吃糖吗?”
他挪开食盒上一层,在底下挑了块硬糖,说:“这个好,特别特别甜。”
临渊张嘴含了,可舌尖一碰却尝出来酸,他喉头一滚,立刻把那颗糖吞了下去,不满地看了容钰一眼。
他生出了警惕心,翎皇子再给他糖,就都先藏在舌头底下尝一尝,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他明明不喜欢甜,可每次翎皇子递到面前来,他却都忍不住张嘴。两人没一会儿就吃下了小半盒,容钰挑挑拣拣,把剩下的最后一块花生酥掰成了两半,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塞临渊嘴里,问:“这个是什么糖?”
临渊答:“花生酥。”
容钰笑道:“舌头真尖。”
他捂上临渊眼睛,又塞了块糖让他猜名字,临渊一下子就答对了。容钰就捂上自己眼睛,让临渊给他挑糖。他大张着嘴,感到一粒糖轻轻磕过牙齿,滚到舌根底下,刚尝出点酸味就被临渊又拿出去了,年轻的武者自言自语,说:“不给你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