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汾叹了一口气, 准确地说了一个日期。
“那天正好是十五,所以村民记得很清楚,还传言是月圆夜有山鬼出来。”
周围全都哗然。
十五?十五那天, 这只队伍已经去了数百里外,那说明赵建炎当时所说俱是真的,他没有私藏队伍,也不可能借这支队伍打进宫去。
李汾拉下萧国公突然无力的手整了整衣襟,摇着头离去:“连夜刨坑,坑洞能有多大,活埋数百人, 那些白骨死死压在一起, 临终那刻实在是凄惨呐——”
萧国公猛地握紧了拳头,眼睛赤红。
听众立在当场,也呆住了。
数百人的精锐,谁能让这些人无力抵抗又一夜将他们活埋呢……
青天白日,众人寒得一哆嗦。
萧国公猛地回头喊李汾:“那赵灵牌呢!哪个赵!”
礼部尚书叹了一声气,过来劝说:“国公爷莫要追问李大人了,你看跪拜灵牌的是谁,还不知晓吗?李大人也难啊。”
跪拜灵牌的是谁?孙子钊。
赵建炎当年平反一桩科考舞弊案,孙子钊一身才学被人诬告作弊, 本已经被判了夺取功名永不得科举, 是赵建炎批阅奏折时抽丝剥茧发现蹊跷, 还了孙子钊清白和功名。
十年前, 孙子钊却站出来揭发赵建炎威逼他加入赵家阵营反司徒皇家,因为他曾经受恩赵家,是众人眼里赵家的人,所以他的反水让赵建炎谋逆的真实性大大提高。
这就像寄娘反水晔王, 她说的话,大家先信了分。
可是这么个人,如今夜夜失眠跪拜赵灵牌,这里头的意味,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
皇帝自然也知道,并且这一件件一桩桩,他越来越觉得慌张,就好像,一些事捂了十几年,最近突然无法捂住了……
“陛下,您怎么了?”
“头疼,一个个都不省心!”
“陛下,之前慧妃送来的安眠香您要再试试吗?虽然……但是这香,奴才记得您之前说很好用。”
皇帝实在头疼得很,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内侍找出安眠香点上,皇帝闻着舒适的香味果然渐渐平静,他叹了一口气:“晔王从前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我记得这香还是他孝敬慧妃的吧?”
“是……听说是他府上巧手姬妾做的,他用得好就想到了陛下和娘娘。”
皇帝嗯了一声,闭着眼安然睡去,将朝会上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左、右丞相亲眼看到宫门口发生的事情,怕悠悠众口难以堵住,急急忙忙跑来找皇帝商量,却被告知皇帝龙体不适刚刚睡下,两人等了又等,怎么都没等到皇帝醒来,只能无奈回去办公再说。
然而,舆论的发酵是极其快的,宫门口的一幕又本是有心人有心安排,等到皇帝酣睡醒来时,宫外的流言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上一位皇帝可能是被毒死的;
赵建炎当年的谋逆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揭发赵建炎的人如今心虚跪拜赵灵位;
当年作恶的人现在都有了报应;
这一切,现在的皇帝会不会就是主谋呢?
清园。
“仿造的信件、检举揭发的孙子钊、消失的边防精锐、侵占良田的袁家……”寄娘说一项,在桌上放一枚白子,“还有去年查出来的被我爹“贪污”的赈灾银,当年控告我爹的罪状中,真正有实据的七个罪证,已有五个了。”
施牧拿起两颗黑子,一边说一边放:“还剩下——虚揽军功、贪污军饷。”
寄娘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为锐利。
信王。
无论是军功还是军饷,当年都是信王揭发,他一控诉赵建炎虚揽当年攻打燕国的军功,将包括他在内的随性将士功劳都独占自己一人身上,二弹劾赵建炎多年来利用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贪污军饷。
施牧嗤笑:“哪怕反攻燕国时我还很小,也不信信王除了逃跑还能有何功绩。”
寄娘说:“当年信王随御驾出征却自行逃跑回来,先帝和我爹为了惩罚他,强迫他随军出征反攻燕国复仇,回来后爹爹的袍泽屡次拿他在战场上的窝囊样取笑,我至今都记得每个细节。”
施牧好奇地看着寄娘:“这一次,你想怎么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呢?”
鼓动百姓抢劫作恶多端的袁家,爆出侵占良田的真相也还了当地百姓安宁;曝光孙子钊贪污,除掉这个贪官的同时牵扯出他心虚跪拜赵灵牌的事;民间的寻常谋杀案,官府被引着挖出了白骨……每一件真相浮出水面,她几乎都是一箭双雕,不牵连无辜,甚至为民除害。
先帝被害那事更是绝,明知道老太监在哪,她先引山贼抢劫太监老巢,将人虐待出气后,又将山贼引去横行无忌的平国公名下别院,暗中助山贼抢劫,平国公在那藏了不少金银宝贝,丢了都不敢出声,全都被寄娘收到自己囊中了。最后灭山贼、得金银、削平国公、暴露老太监,一举多得。
这一出戏的布局却早在她获得自由之前。
所以,他是真的很好奇,千头万绪她不仅不乱还草绳灰线,在信王身上,她要怎么做呢?是不是也早就埋下了暗线?
寄娘拿出一个戏本子:“你看这个如何?”
施牧接过细看,发现是一戏本子,这部戏是个喜剧,讲的是某朝某代的某个草包王爷,上战场,在战场上笑料百出的故事,故事结尾还甚是出人意料,前面的草包突然变精明,砍了真将军,占了大功劳,大摇大摆回京封功领赏了。
前面观众将王爷当傻子,笑得拍桌拍大腿,笑到最后,一下子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从脊椎骨泛凉。
施牧看着一句句精妙的唱词,几乎将每个人物展现得活灵活现,他又感慨又痛心,揽下此事:“交给我,我去让戏班子排戏。”
“不必了,此事我更合适。”萧国公大步进来,抽走戏本子一边看一边说:“我在家躺了十几年,每日不是看戏就是逗鸟,京城的戏班子我都熟,这出好戏,我让他们都排上,立刻各府演出,最后演到信王府去,如何?”
施牧握了握空空的手掌,没法反驳,看向寄娘。
寄娘点头:“有劳表兄了。”
萧国公看向戏本子落款:“十八层?”
寄娘:“十八层地府出来讨债的人,信王一看就明白。”
萧国公笑了一声:“你是要吓破他的胆。”
没几日,皇家密事传得风言风语的京城突然又因为一场新戏轰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