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墨也没想到, 眼前的贵妇人会认识他,少年人想得很简单,以为施牧见了熟人为难,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人认识自己, 不如直接大方站出来, 随便编个理由便揭过此事。
但一听到对面的人准确叫出自己名字, 少年的手和施牧一样,下意识握紧了。
寄娘站在台阶下, 看看施牧, 又看看司马墨。
她让下人等在外头, 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亭子。
施牧和司马墨都无声地看着她。
寄娘走到少年面前, 盯着他瘦瘦高高的身子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打量了一番, 这才开口:“大皇孙出宫了?这身布衣……是特意乔装还是?”
司马墨还抱着蒙混过关的侥幸, 张口说:“我不是——”
施牧打断, 迂回地问:“无斁为何称他为大皇孙?你认识大皇孙?”
寄娘似笑非笑地看过去:“施公子,你莫不是想说, 你不认识大皇孙,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
施牧:“我必须认识吗?你也知道, 我空有功名却一天都为上朝为官,平日里闲云野鹤无所事事,怎么会知道皇家的子孙是什么模样?”
寄娘一听,顿时双手交叉在腹前捧住荷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施公子今日为何带这位少年来这个亭子,又为何——”她瞄了一眼石桌上的大字,“教一个陌生少年写字?”
施牧不慌不忙回答:“我是前两日在街上偶遇少年, 正见到他行侠仗义,觉得他是个好孩子,又听到他一心向学却没机会好好读书,便心存怜惜约了人出来,准备定期教他一二。”
这话说得没有半分破绽,寄娘也看不出真假,她去看更为稚嫩的少年,少年赶紧低下了头,怕自己拖了施牧的后腿。
寄娘见状便笑了:“施公子说是这般便是这般吧。”
施牧望着她,在原地站得一动不动,没有往日半分风度,仿佛忘记了请她坐一坐的事。
寄娘索性绕过施牧,自己在石桌一边坐下,坐下前,亭外的绿玉眼疾手快地跑进来给她铺上了垫子,又匆匆福身跑出去不打扰他们交谈。
这个突兀的动作一下子冲淡了亭子里紧张的气氛。
低头的少年看到这一幕心中诧异,心想这么热的天,这位夫人怎么还要软垫,不热吗?
这时,寄娘正好和他说话了。
“大皇孙,你可能对我没印象,我却是见过你的,最近一次便是五月初五端午宫宴,我是晔王府上的次妃,带着府上大郡主坐在前排。”再往上一次,便是原主第一次进宫,跟着娘亲逗了逗还在襁褓中的司马墨。
司马墨闻言,顿时全身紧绷,脸色发白,忍不住后退一步。
他……他没想到这个被施公子称作无斁的人,会是晔王府上的!
施牧看着少年如今才后悔的模样,忍不住心中叹息,实在是太稚嫩冲动又太喜形于色了。
寄娘见状,嘴角挂上笑意,温声安抚:“你不用怕,这里的事情我不会告诉第四人,更不会告诉晔王。”
司马墨将信将疑,施牧反而坦然起来,撩开长袍同样在石凳上坐下:“当今的大皇孙仿佛不存在一般,难得无斁竟然会在偌大的宫宴上关注于他,又记住了他的容貌。”
寄娘笑笑,摆弄着怀中的荷花:“谁说大皇孙仿佛不存在呢,这样一个出身尊贵的少年却被人刻意遗忘,不正是因为他的地位太特殊,存在感太强吗?”
亭子里又变得落针可闻,于是少年加粗的呼吸异常明显。
施牧严肃了口气说:“这话不能乱说。”
寄娘望向亭子外:“刚才我来的路上遇到几个道长,我问他们荷塘里的鱼儿怎么样,他们说,如今的百姓鱼苗刚放下去就把鱼儿都捞完了,可十几年前,满池塘的鱼儿又大又肥,却没人来捞。”她看向少年,“大皇孙,你知道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别吗?”
少年没防备问到自己,愣了愣,下意识往施牧那边看去,见施牧只看着前方不给他任何眼神,便低下头想了想回答:“我听说这里的荷塘是道观的,不过道观不介意百姓来挖莲藕捕捞鱼虾,既然满池塘的鱼儿都没人来捞,想必那时候……百姓家里不缺这点东西吧……”
寄娘点点头:“大皇孙说得不错,你比许多皇孙强,若是换晔王府上的大公子来,他必然说,这是百姓民风坏了,人心不古。”
少年捏了捏袖摆:“人饿肚子的时候,什么都想吃,只要是吃的,都会想办法弄来,但吃饱了,谁也不愿意白拿别人的东西。这和民风,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寄娘微微柔和了声音,问他:“大皇孙……也饿过肚子吗?”
少年垂首不语。
施牧看着眼前的石桌仿佛在出神。
寄娘又看向桌上的大字:“这大字也写得很一般。”
少年的脸刷地红了,火烧火燎的。
寄娘又笑着看向施牧:“不过有施公子这个师傅,想必以后会突飞猛进。”
施牧仿佛回神,看过来,笑了一声:“你怎知我会一直教他?”
寄娘认真了神色:“那我拜托你,正经教他。”
“你拜托我?你与他非亲非故。况且,这事情若是让晔王知道,他会高兴吗?”
寄娘问:“你是与无斁相交还是与晔王次妃相交?”
“自然是无斁。”施牧答。
寄娘笑:“既然是无斁,又和晔王有甚干系?”
“有甚干系?”施牧喃喃,心中诧异又不觉得诧异,抬眼问,“那无斁和这位大皇孙有甚干系?”
寄娘望向站在那同样好奇看着她的少年,仿佛透过他回忆着什么,看得少年开始无措,这才叹了一声收回视线:“也无甚干系,只是他和故人能牵扯一二,这一二联系实在算不上什么,却是我在这世间仅存的留念,我总是希望这孩子能好。”
施牧深深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