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缓缓摇头。
那是他答应过仆固怀恩的。
只要答应过,就要做到。
许君一诺,虽死不悔。
年少时,他也曾经想过,以自己的武功,若生在三国,也许是个赵子龙吕奉先,而非这样藉藉无名,只能因血脉而耻,躲藏一生。
但后来,他渐渐就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因为在这样一个时代,能作为一个人活下去,已经是最大的奢侈。
仆固怀恩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他也要以性命去报答。
“你死了。”
何疏轻声道,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在那样敌我悬殊的围攻之下,只怕关云长再世,也无能为力。
“是的,我死了。”
身中十数箭,身上刀枪伤痕无数,便是铁人也难以再坚持下去。
崇徽公主浑身发抖,躲在广寒身后,一动不敢动。
她发抖,不是因为她害怕,是哭得不能自已。
她不敢动,也不是因为她怕被乱箭射死,而是她知道广寒一直在自己前面挡着,以命相护,不让她死,如果她妄动一下,广寒可能也会跟着挡在前面,因此连累对方受更严重的伤。
她怕死吗?
自然是怕的。
但事已至此,惧怕也毫无作用。
她是仆固氏女儿,也是大唐公主,若不能死得有尊严,只会让人越发看轻。
至于兄长,他原本也不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只要自己死了,本不至于被为难。
“让我去吧,只要我死了,一切就都解决了。”
她喃喃道,终于下定决心,从蜷缩抱膝的状态,以手撑地,决然而然起身赴死。
仆固一族,世代忠良,虽有父亲晚年糊涂铸成大错,但其他人,从未败坏过家国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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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名声尊严,轮到她来守护了。
“兄长?”
然而,她发现,原本挡在身前的人,已经不会动了。
男人单膝跪地,一手拄抢,从胸口到肩膀,密密麻麻记无数伤口还在淌血,他周身箭矢无数,那都是原本射在他身上,被他硬生生从皮肉里拔||出来的。
但他即便是死,也没有完全倒下。
这个曾经被唐人视为叛贼之子的男人,最终却是为了守护和亲的大唐公主而死。
他的出生到死亡,在旁人看来,也许只是一场生不逢时的悲剧。
但于他自己而言,却已是死得其所,最好的结局。
广寒想,他终于可以结束这一生了。
无悲无喜,并不平静却又显得枯燥的一生。
魂魄在周天飘摇很久,他只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待着,没有目的,不求闻达。
他最终选在奈河边,那里是生死的交界点,许多新死的亡魂来来去去,在河边熙熙攘攘等着渡河,又急急忙忙前往下一场轮回,周而复始,广寒就坐在那里,静静看着,他既不往生,也不像别人有诸多留恋怨恨,那些欺善怕恶的鬼只要敢上前挑衅一下,就会被他抬手消灭,连重新往生的机会都没有。
久而久之,许多阴间老鬼都知道,奈何边有这么一个古怪的存在,他不是十殿阎王,不是判官鬼差,力量强大,却不求上进,每天就对着长河发呆,都快成静物景观了。
“这不就是咸鱼阴间版吗?”
听到这里,何疏终于感觉到轻松一些了,也有心情调侃他了。
“难怪你对阴间这么熟,这种生活我做梦都想要啊!”
广寒看着他,没有说话。
因为在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学他坐在河边发呆半天,然后心满意足对他说:你这种生活真是太好了,我明天还过来找你。
但是对方口中的明天没有到来,因为就在那天,阴间发生了一场剧变。
何疏说完,见对方半天不吱声,忍不住奇怪。
“怎么?我脸上开花了,还是哪句话说错了?”
“没有。”广寒摇摇头,“我只是很高兴,能再次看见你。”
“咱们分开也没多久,你别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何疏下意识反驳,说完就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