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每每午夜辗转,他仍会不时回想起,那日六月酷热阳光下,身形婉约如蒲柳的穆十娘,一字一句与陛下谈条件时,浑身绽放出的令人难以挪开眼的粲然光芒。
这是一个拥有着坚韧刚强的灵魂的女孩。
穆十娘淡淡一笑,未将王炽青的夸赞放在心上,而是了然地发问道:“虞家的人来过了?”
王炽青只是一句发自内心的感叹,见穆十娘并不在意也不以为意。
他淡淡勾唇,朝书桌上一沓银票抬了抬下巴,不无讥诮地道:“为将那名与虞伯济相似的死囚犯换进来,手笔大得很。”
“这些天监察属上上下下,人人都得了虞家厚礼,对虞家赞不绝口,直夸虞家是财神爷呢。”
穆十娘也是冷然勾唇:“自寻死路。”
同时她暗自心惊。
事关虞伯济的性命,虞家人动手时不可能不隐蔽;又有财帛动人心,收钱人难免会有隐瞒。
可王炽青仍旧第一时间,牢牢知晓了虞家的全部动向,把握住了这一批数目庞大的银票……
这是非常罕见的。
王炽青对监察属的控制力实在惊人!
看来她当初坚持惊动王炽青,令他接手了虞伯济案,是真正走对了。
否则,换了大理寺都厢兵这等衙门,虞家靠着这些海量钱财,定然是无往而不利。
她只怕还要再花几倍的功夫,才能拦住虞家动作。
心内霎时间思绪百转,穆十娘面上却只是寻常:“看来虞伯济的判决,还没有让虞家学会教训啊。”
王炽青摇头道:“也并非没有学会教训。”
“只是有时候有些路一旦踏错了,就很难回头了。”
“虞太尉耗费了三十余年,砸了不知如山如海的钱财与精力,才建立起了这远超京城其他高门的,引以为傲的人脉网。”
“这已成为了他此生唯一得意的作品。否定了这人脉网的作用,就等于否定了他所有价值。”
“纵然知晓这些东西烫手,他一时又如何舍去。”
“世人终究彷徨不决者多,壮士断腕者少。”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穆十娘却兀地一怔。
这话是在说虞家,何尝不是在说穆家呢?
那半辈子积累的庞大人脉网,是虞家的拖累。
穆家的百年忠烈清名,在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穆家拖累呢?
正如虞太尉难以割舍庞大的人脉网,穆家百年忠烈清名里包含着百年十几代穆家将的血与泪,热血赤胆的忠心,一代又一代穆家女眷的孤苦坚守……
若有朝一日,真到了要壮士断腕时,她又能够轻易舍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