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甄借着灯笼的光,来到听水榭。
入口处有间上夜的小屋子,里面鼾声如雷。
此处晚上除了节庆日,无人会来,是以上夜的婆子很安心地睡觉。
顾雪甄也没叫醒婆子,径直走过九曲桥,推开听水榭虚掩的房门,拿开灯笼的防风罩,点燃烛台上的蜡烛。
烛光照亮屋里一切,案几和桌子收拾得很整齐,一个架子旁还挂着倭瓜灯笼。
元夕那晚,顾雪窈喝多了,嚷嚷着谁也不许动她的倭瓜灯笼,要一直挂在听水榭。
顾雪甄站在灯笼前,看了好一会。
顾雪窈应该是她们姐弟四人中,活得最畅快的一个了,出身不被人诟病,又不用担任何责任。
若是父亲还在世,她也能和顾雪窈一般畅快。
顾雪甄从后屋找到元夕未喝完的酒,拎着一个酒壶坐在廊下的美人靠。
今晚没有月亮,廊下的池水隐在黑暗中,只有在很近的地方,才能瞧见一点借着屋里烛光泛起的微光。
顾雪甄举着酒壶,直接从壶嘴喝了一大口。
春夜寒冷,酒又是没有温过的,从嘴里灌入腹中,一路的冷意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但很舒服,乱糟糟的脑子有一瞬间被冷意冻住,那些委屈,不甘,愤恨暂时被压住。
顾雪甄又举着酒壶,一口气把一壶酒都喝完,她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起身到屋里抱了一坛酒出来,取下泥封,仰头灌酒。
酒从她唇边溢出,顺着脖子流入衣领,濡湿了衣裳,很凉,凉得就像她眼角滑落的泪。
她放下酒壶,趴在美人靠的栏杆上,望着面前水面上映出的一点亮光,低低唤了声:“爹爹。”
“我好累,我怕是要辜负您的期望了。”
“我不想再做顾家的家主了,我想个雪窈一样,轻松畅快地活着。”
“爹爹,您回来看看我好不好?阿娘不理我,我在外头受了委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喝入腹中的酒渐渐变暖,她身上热了起来,热意直往头上冲,熏得她脑中昏沉沉的,水面上的那点灯光也变成两个,三个,如萤火虫一般在她眼前飞来飞去。
“爹爹,你回来看看我,让我靠着您歇一歇,好不好?”
她低低得哭求,眼泪成串地从她眼中滚落。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顾雪甄撑起身子,转头去看。
一个颀长的身影在向她走来,背着光,她看不清面容。
顾雪甄努力看着那人的脸,凤眼修眉,清隽俊逸,好像是……
她还在竭力想着是谁,那人已坐在她身边,把她手里的酒坛拿走,“表姐,别喝了。”
表姐?
是廉重夜,只有廉重夜叫她表姐。
顾雪甄去抢被他拿走的酒坛,“给我。”
那坛酒在廉重夜手中,看着他都没用什么劲,顾雪甄却抢不回来。
她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来,“我在外头要诸般忍耐,回到家连喝酒的自由都没有吗?”
廉重夜低着头,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抬起手,轻轻给她擦着眼泪,温柔地说道:“我知道你委屈,难过,跟我说说好不好?”
“甄儿。”他低低地唤着她,擦着眼泪的手慢慢停下,变成捧着她的小脸。
甄儿?
顾雪甄恍惚起来。
父亲以前也是这般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