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兴昌自然也能听出慕云知话语里的尊重,神色微微柔和几分。
“也好,我听阿柚说,你与她早已定了婚约?”
“是的前辈,我与阿柚在京都之时便已经有了婚约,只是没想到后面会接连出事,加之阿柚的母亲如今丧期还未满三年,便一直没有成亲。”
“云知,你毕竟是皇室的人,嘴上虽说着已经是平民之身,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柚自己身边的麻烦事便已经不少,再与你一起,只怕我这心日日都要提到嗓子眼来,当初在京都阿柚因为你吃了不少苦,老实说,我的确是不愿意她跟你在一起的。”
叶兴昌的话说得很是直白,就连温柚都微微变了神色,悄悄的拉了拉他的袖袍:“外祖父”
叶兴昌却是没有搭理温柚,看似浑浊的双眼只紧紧的盯着慕云知。
慕云知神色也有些严肃起来,站起身来先是躬身拱手,才一字一句道:“叶前辈,我知道阿柚因为我的原因吃了很多苦,我心里也一直很是愧疚,也因此下定决心要好好保护她,我也一直在为此努力,我从前是个目空一切的人,不懂得情爱,但遇到阿柚以后,我变了很多,甚至我的手下都说我变得有人味了起来。”
说到这,他顿了顿,眸子间带了些笑意:“我知道他们都是在调笑我,但也是真心为我开心,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资格说什么保证的话,但请您相信,只要我在一天,阿柚便可以永远在我身后做小姑娘。”
温柚看着慕云知,她其实很少听慕云知说情话,这个人,永远都是做得比说得多。
叶兴昌的目光也是微微动了动,正想开口时,慕云知却突然又一拍脑袋。
“哦对了,我在京都的所有地契以及七杀殿的所有账本明日便送到阿柚的手上,说起来,本也早该交给阿柚的。”
这话落下,温柚本还感动的目光顿时变得有趣起来,她抬头与叶兴昌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扑哧一声。
慕云知抬起头,一脸茫然。
叶兴昌收起笑意,颇为认真的看了眼温柚:“就他了?”
温柚转头看着那还有些呆呆的慕云知,心头涌上甜蜜,轻轻点了点头:“嗯,就他了。”
“你说了好,我这做外祖父的自然也不会多说,他在京都为你做的事情我也都知道,是个有血性的,算是通过我的初步考验了。”
这话没有降低声音,慕云知也是清清楚楚的听进耳里,心里有块石头便落了地,甚至有些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他都多久没这么紧张过了。
“云知,你先去休息吧,我与阿柚单独说会话。”
慕云知看了眼温柚,随即轻轻点头:“好,那晚辈便先告辞了。”
待慕云知离开后,温柚才起身,恭恭敬敬的跪在叶兴昌的面前磕了头:“不孝外孙女给外祖父请罪。”
叶兴昌眉头一皱,连忙伸手扶起她:“傻丫头,胡说什么,你能有什么罪。”
“罪在到了密阁却一直没能前去看望您,罪在让您还为我担忧,罪在没有能在您膝下好好尽孝道。”
温柚的眼眶有些湿润,眼前的老人已经白发苍苍,可还为了她忧虑操劳。
“不许胡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情,也知道你有那份孝心便够了,如今我能看见你安安稳稳的站在我面前,便足够了。”
温柚将头轻轻靠在叶兴昌的膝上:“外祖父放心,等一切事了,等母亲的死昭雪,我便回到百草谷,陪你你身边。”
叶兴昌的神情突然一滞,他笑容变得有些苦涩,长长的叹了口气:“柔儿她太过自傲,也太过想要做出一番成就给我看,你外祖母很早便去世了,她从小便缺失了母爱,偏生我这做父亲的也不懂得她内心的骄傲,不懂得她只是想我多夸夸她,其实她不知道,在我心里,她就是最值得我骄傲的女儿,即便她什么都不做,这世上也没人能比得上她在我心里的位置。”
叶兴昌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自责起来:“是我没有及时与她表达,是我对她太过严肃,她总觉得我对她的要求太高,从小便要她熟读医书,能识百草,其实我只是害怕我死了以后,没人能再护着她,如今倒好了,这臭丫头,走我前头去了,也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我走了以后她再受人欺负了。”
老人的声音却逐渐颤抖起来,眼眶不知何时也开始泛红,有些泪光闪烁。
温柚只静静的听着,脑海里却浮现出小时候母亲也是那般,要她识字起便熟读医书,识百草。
她心头突然悸动,鼻尖涌上一丝酸涩:“外祖父,母亲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也从来没有觉得你对她不好,在母亲心里,您也一直是她敬重的父亲,您教育她的方法,也是母亲教育我的方法。”
叶兴昌闻言声音中竟泛起一丝激动:“当真?她教你是用的我的方法?”
“当真。”
听得温柚的肯定,叶兴昌眼里的执念便忽然消退一些,目光似乎飘到很远很远:“我以为,她会一直恨着我的,否则也不会一走便是十几年,都未曾回来看过我一眼。”
“或许,不是母亲不想回来见您,而是不敢回来见您。”
温柚轻声道了句,叶兴昌将目光望向她,那般神色,竟像个无助的小孩一般。
温柚连忙垂下头去,强行压抑着内心的酸涩:“当初因为密阁,百草谷几乎也是经历了灭顶之灾,以母亲那般骄傲的性格,又如何能面对您?面对百草谷因此丧生的人命呢?从前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常常深夜站在窗前默默掉眼泪,尤其是每年的中秋时节,她总是会喝得酩酊大醉,现在我知道了,因为那个窗前所面对的方向,是百草谷的方向,母亲带着自责与愧疚活了十几年,也许离开,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叶兴昌早已经泪流满面,面容仿若苍老了十岁,多年来的心结在此刻得到开解,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他突然噗嗤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昏迷了过去。
温柚面色一变:“外祖父!”
殿外的慕云知听见温柚的呼喊,连忙冲了进来,看见这一幕也是面色微变。
温柚面色紧张的把了脉,半晌,才缓和下来:“外祖父这些年一直郁结在心,这是将那口压了多年的淤血吐了出来,这才昏了过去,不过对他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慕云知沉默着,他虽然多少知晓这些事情,但也知道如今不是他多问的时候,
温柚看着慕云知将外祖父扶到殿内去,眼眶中的眼泪终于压抑不住,滚滚的落了下来。
其实这些事情,以外祖父的聪慧,不至于要她来提点,只是当局者迷,外祖父一直沉浸于自责之中,又如何能再以母亲的角度去想问题。
而同样的,母亲也是如此。
同样骄傲的父女,硬生生的到死都没能亲口告诉对方一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