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四爷脸色铁青,再也不敢多嘴。
李望春贪银子的事情,他其实是知道的。因为其中很多,是他自己有些事情,私底下交代他去做,他才有那个机会捞点油水。
如果继续说下去,抖落到自己的头上……
是日,郑国公府悄无声息地少了不少人。
安顿下来的邵霁睡了一觉,醒来后神清气爽,就看到奚屿安正坐在临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一卷文书翻看。
“醒了?”
邵霁不好意思得应了一声。在柏云关他再怎么吃小灶,条件也有限,乍然间又睡到了这样舒适精贵的床榻,一觉睡得沉得很,竟然现在才醒。
“大哥,你一回来就这么大的动作,你那些叔叔婶婶们,不会埋怨你吗?”
“以前不这样的时候,他们也没少埋怨。”奚屿安淡淡道。
那时候他军务繁重,而且自觉身份尴尬,不好插手国公府的府内事,想着左右有祖父在,就不管了。谁知道祖父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府里那么多人手段多心也不齐,积年之下,暗瘤丛生,再不拔除,必成顽疾。
邱筝年的事情一出,他就决心,这一次回来,放下所有的顾忌,先清理门户,免得自腐。
“这次还要多谢你,厘清了国公府年么多年礼账目上的问题,才能抓住这么多蠹虫。”
邵霁摸了摸鼻子:“客气,我咳咳,别的本事不如你,但是这账本,那可是周岁的时候就开始摸了。”
“所以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梁京里的那些人,把你的名声传成了那样。”奚屿安望向他,“就这个本事,你就胜过了大多数梁京差不多年纪的儿郎。”
邵霁难得遇到一个人这么夸他,脸忍不住热了:“这个,我爹的名声你也知道,有他珠玉在前,我在这方面的天赋再怎么样,别人也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自然算不得什么。”
而且世人看不起商贾,他行商赚钱的本事再强,在梁京贵人们眼里,也是不屑一顾。
再看看和他从小到大一起混的又是什么人?阿越,经栩,谢琢……在他们身边,自己简直是个荒唐无用的废物。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奚屿安道。
“……”邵霁感觉他要是再说下去,自己就得飞起来了,尽量压抑住澎湃心潮,唇角却忍不住地扬起,“哥,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就把东靖军在忻州的生意都交给我打理。虽然我还没有爹那个本事,日进斗金,但保证东靖军的军需供给,那还是不成问题的。前几天你给我看那几本册子的时候,我就发现……”
奚屿安把书一放,眼底带着笑意:“你不回京了?”
邵霁张了张嘴,哑口无言,片刻道:“我我回京做什么?他们俩可不想看到我,我我我回去也是心烦……他们把我送过来,不就是给你分担的吗?我我……”
他有些口不择言,半晌沮丧地闭口不言。
他只是在逃避而已。
在东陵的这段日子虽然辛苦,却前所未有得自在。把京城那些荒唐真相抛诸脑后,他只是纯粹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实现他的新价值,而不是浑浑噩噩度日。
如果回到京城,又要怎么面对那些人呢?
半晌,他觉得头上一重,被摸了摸:“放心,你不想回去,就留下来,京城那边不用担心。”
邵霁身上乍然出现的锐利,又在一瞬间被抚平了,乖乖地“嗯”了一声,心头涌上一种半是动容半是苦涩的感觉。
就这样,邵霁作为客人在郑国公府里住了下来。他也没有闲着,先是和爹交代自己的,邵氏在东陵暗地的生意接了手,统筹一番,又开始帮奚屿安打理起国公府的生意。
国公府的那些人,一开始看他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到底顾忌着长公主的身份,和奚屿安的淫威,不敢当面做出什么,顶多是偶尔落上几道别有意味的目光,或者在他背后嘀嘀咕咕。
这些事情,邵霁从小到大早就习惯了,不痛不痒,也就是奚屿安那几个分外受宠,挨打不急记疼的堂弟,不长眼地和他有过几次口角。
但邵霁到底大了几岁,在梁京里那么多年和戚淼之间的争斗,比这激烈多了,倒也应付得来。
甚至还有一些圆滑的人,看他身份尊贵,和奚屿安关系又好,有意奉承讨好,邵霁也拿出了行商时的派头,游刃有余地来往。
这一日,奚二爷便特意在倚芳阁设下一桌盛宴,邀请邵霁和几个东陵有头有脸的大商户一起吃饭。
邵霁知道,奚二爷和奚五爷,都是国公爷的庶子,不同于擅长武事,成为奚屿安助力的奚五爷,二爷性子比较世故,虽然往日和奚屿安关系不算亲近,也不像嫡出的奚四爷那一房,对奚屿安各种为难不服,又是长辈,便承了他的情。
他已经好久没来这种地方了,但一坐上,又恢复了往日梁京里倚红偎翠,万花丛中一公子的做派。轻轻一靠,那些久经风月的姑娘,就都红了脸。其中有一位精通琵琶的清倌,弹了几曲,就勾得邵霁技痒,把琵琶接过来,乘兴做了篇新曲子。
奚屿安带着人上来的时候,这酒意微醺的小爷,已经将外裳半披在两肩,信手而弹,嘴里甚至哼了起来。
四下里,奚二爷等人,已经沉醉其中,有的闭着眼摇头晃脑,有的拿筷子敲着酒盏伴奏,还有一个,直勾勾地盯着邵霁玉白飞霞的脸,仿佛被勾去了魂似的。
更不必说那些姑娘们,激动地像是马上就按捺不住似的,伴在他的旁边,双眼闪亮。
奚屿安:“……”
守在门口的平安,鹌鹑似的跟在护卫后面,看着将军的脸色,咽了咽口水,表情欲死:公子啊!别浪了!快回头看看门前啊!
只是,奚屿安并没有走进来打扰,他停在门口,安静地望着斜坐在窗前栏杆上弹琵琶的邵霁,少年恣意风流,都在低眉信手之间。
那是一个,他之前没有见过的邵霁,好像江南春色,京畿繁华,万丈红尘里的纸醉金迷,都落在公子的眼角眉梢了,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