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西瑶听着他的声音,好半天才低声道:“怕?原来你知道怕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胆儿比天还肥呢。”
倒是她,这几个月以来,晚上做梦都是薛让被人砍了。
薛让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在下其实十分自负,一开始认为诸事妥当,没有疏漏,成竹在胸,所以并不惧怕。可是……”
可是这一刻他很后怕,幸而那些意外没有发生,否则眼前这个人会怎么难过呢?
“你为什么不肯和我说。”温西瑶哽咽道,“为什么在我面前一直伪装成轻松快乐的样子?”
薛让讶然:“公主,在下没有伪装,在你身边的时候,在下是发自内心的轻松快乐。”
“……”话一说完,两个人又都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背负着血海深仇,但是薛让真心觉得自己以前并没有做什么伪装,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被娘潜移默化,他骨子里还是十分乐观的。支撑着他走过这么多年艰难岁月的,并不是那些仇恨,而是爱意和期盼,这些更积极的东西。
就像每一个点灯熬油的深夜,读书作画很累是真的,但是拿到银子,看到自己金榜题名的快乐也是真的。
喜欢她也是真的。
只可惜,为了能早日有资格迎娶心上人,小薛大人再怎么舍不得,也还是要踏上南回的路途,晏崇钧带人为他送行的时候,看到他眼下的青黑,还感慨道:
“薛大人,就算故乡在望,也不用激动地整夜不眠吧?累坏了身子,到时候路上就要吃苦了。”
“……“薛大人没好意思说,他不是因为思乡所以一夜未眠。
好在广陵侯没有追问,把几个人介绍给了他,隐晦道:“大人此行,万望珍重。不过有这些侠士襄助,大人尽管放心。”
温越也知道薛让现在的处境,把自己的人抽了出来,专门护送他回南府,足见对他的看重。
薛让心领神会:“多谢侯爷了。”
车马带着新上任的梓州主簿往南赶去,且不提路上又遭遇了多少风波,好在都在恪王爷的人马手里化解了。
薛让回到梓州的时候,正值暑热,又是艳阳高照,按理来说路上的人不会很多,百姓们都忙着避暑。他身负皇命,来不及休息和见家里人,就先去了官府。刺史府那边也早早收到了消息,鸣锣开道,迎接这位陛下身边的红人。
谁知道薛让一掀起车帘,就发现自己被团团围住了。
“!”
来人多是身着青衫的书生,和其中不乏许多稚气未脱的童生,甚至……还有许多穿红着绿的女娘,齐齐热情地涌上来。
吓得他又滚回了车里。
老天爷,几年没有回梓州,家乡的姑娘儿郎们,现在都是这种性情吗!
官府和温越的护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让薛大人逃离了热情的父老乡亲。
被领入一间深宅大院的时候,薛让还在笨拙地整理自己的衣角,就听到了一声带着笑意的招呼。
“薛大人以后出门,千万记得多带一点人。”
“……”他抬起头来,和那人遥遥对视。
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他还是个无名的贡生,费尽心思进入画舫,只为博得一线机缘。那时候他也只是站在清客们中间,抬头仰视对方所在的小阁楼,看清楚他的面容,甚至不敢确定,自己的那篇文章,有没有到他的手里。
薛让收敛了原本的狼狈姿态,正色一礼:“微臣参见恪王殿下。”
语气肃然,是心悦诚服。
说实话,要不是恪王爷那封信,他不一定敢豁出去赌这一遭,没有他在南府的运作,这桩案子也不会那么迅速顺利地了结。
“薛大人不必多礼。”恪王爷一点架子也没有,而且好像还很高兴,“说起来,本王还要谢谢你。”
“……”薛让的眼睛里都是疑问。
温越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做了个手势请他入座。
“南府如今的情况,无需本王多言,薛大人比我更清楚。本王不日就要启程回京,有薛大人在此,本王也放心了。”
薛让见他没有客道,直接从公务说起,也没有废话:“王爷放心,柳谌案的影响,在下会一一化解的,楚氏之人如何安排,下官在路上已经写好了一份详呈,还请王爷过目。”
温越接过薛让写好的东西,再一次感慨自己当年就没有看错人,这人果然是个能干务实的宝贝,一点都不磨叽,看他的眼神愈发欣赏。
“还有一事。”
温越把自己在南府的这几个月来发现的诸多问题,简略地和薛让说了,又让属官把准备好送给薛大人的厚礼拿了过来,一摞摞的文书,都是这几个月的发现。
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南府大大小小的门派之乱,以及漕运通商。温越自知不可能在南府待上多长时间,发现的这些症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须得一个在南府的人来运作。
而薛让,正是需要功绩的人。
果不其然,薛让看到这些东西,愈发感激温越对自己的栽培,又行了一礼。
“只是,门派之事,下官有些无从下手。”薛让诚实道。他再怎么聪明,也不是生而知万物的圣人,其他事情还有所涉猎,知道动作的方向,这些江湖门派,他实在太过陌生。
“你放心,本王留你在南府,怎么可能不给你留助力呢?”温越拍了拍手,属下就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薛让望着那个明显武人打扮,一脸放荡不羁,活像能一掌打死十个他的男人,心中讶然。
“介绍一下,这位是无忧谷的莫惊楼,莫大侠;这位,就是梓州新上任的薛让薛主簿。”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彼此,心里的话都足能写满几页纸。
薛让:恪王怎么这么神通广大,还和江湖门派也有交情的?这个人怎么眼神这么凶,活像我欠了他银子似的!
莫惊楼:朝廷派来整治梓州的大官,居然就是这么一个小子?看上去他们谷里生火的小师妹都能把他一拳打哭了,真不是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