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让自然不会以为,晏崇钧是单纯来陪自己逛园子闲聊的,况且之前来广陵侯府,他可不会喊自己什么“薛大人”。
很明显,是为了公事。
果不其然,进了书房以后,晏崇钧便给他倒了一盏茶:“在翰林院当值也有半年了,觉得如何?”
薛让笑了笑:“甚是闲适。”
翰林院的工作其实十分琐碎,只是那些活计对于一刻钟能掰成半个时辰的薛让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都是一些往日在国子监就做惯了的活计,他自有心得诀窍。
况且……他这个人十分会来事儿,去翰林院没多久,就和编修、修撰们打成了一片,上上下下无有不赞的,自然更加如鱼得水,分到的事务,都是最擅长的。
“闲是真得闲,适却不见得真得适吧?”晏崇钧道。
薛让把侯爷的茶接到了手里,也不扭捏:“确实,此非让之所愿矣。”
广陵侯都把自己叫到这里来了,再藏着掖着,也没意思,何况与晏临章结交那么久,广陵侯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可不是为了修书才寒窗苦读,才进的翰林院。
“年前,谢相便和我说过今年吏部考评的事情。”
自从杨氏没落之后,吏部原本属于杨甫忱的势力,就被各族一一瓜分了。尤其是执掌鸾台的谢仲澜,自然是趁机往里面塞了不少人。
晏崇钧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有什么想法?”
“侯爷,以我的出身和资历,现在有什么迁动,那可太瞩目了。”薛让也有自知之明,“这是把我往火架子上烤啊。”
“是啊,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薛让默然了一瞬:“侯爷是代表自己来问我的,还是代表……别人?”
晏崇钧料到他有此一问,把一个物事从书桌上拿了起来,放到了他的手里:“薛大人不如自己来看?”
顶着广陵侯重若千钧的目光,薛让隐隐有了猜想,他把那页书信一展开,果然在尾部,看到了自己意料之内的印章。
他知道卷起来的那一幅画卷,是什么了,忍不住闭上眼睛,一向平稳的手,竟然也微微颤抖起来。
晏崇钧体贴地没有打断他,看向他的目光,却带了一丝怜惜。
“我要去梓州。”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薛让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波澜,而是坚定无比。
“你可要想好了。”晏崇钧有些讶然。
虽然不知道,王爷缘何对薛让如此赏识,甚至亲自写信要提拔他。可是攀上了王爷这棵大树,薛让的路何止会好走许多,简直是天翻地覆。原本晏崇钧以为,王爷是想在吏部考评里动点人脉,把薛让送进礼部。毕竟如今的邱氏,似乎更加偏向顺宁郡王。
可薛让却说,要回南府?
进京城难,离开了再想回来,那就是难于上青天,毕竟薛让现在可不是什么简在帝心的权臣。他知道这里面的风险有多大吗?
薛让却道:“京城里有六族把控,如今寒门式微,未成规模,不会让下官分什么好肉好菜的,要从他们的嘴里抢那些被剩下来的机会,也只是得到些小鱼小虾。”
真正无穷无尽的机会,在京城外。出了京畿政绩才能攒得更快更顺,有了足够好看的实绩,王爷要调自己才能顺理成章。
他到底还是根基太浅,年纪又太轻。
原本这段时间和临章聊天,他都已经在合算着,要不要跟去西边赌一赌,荆将军看上去确实是个靠谱的头儿,可是西边实在是太远太偏,他又不像晏临章有侯府作倚仗,不能赌。
如今恪王这么一封从南府寄过来的信,倒是让他下定了决心,也愈发庆幸,自己当日费尽心思上了那艘画舫。给王爷送上去那篇策论,果然还是正确的。
况且,南府还有事情,在等着他解决清算。
这么多年了,欠下的债也该还了。
从广陵侯府离开的时候,薛让身上罕见地带了点酒气,是被晏临章灌得。他的酒量并不好,好说歹说,只饮下了两三杯就推拒,可是脸上还是带了颜色。
难得天气这么好,他索性弃了侯府准备的车马,说要自己走回去。
“薛大人这能行吗?还是让小人送您回去吧!”侯府的下人见这位一向好脾气的公子,喝了点酒,居然执拗起来,说什么都不坐车,也没办法,只能跟在他的身后,防止他出了什么意外。
薛让走在京城宽阔的街道上,眼神有一些涣散,脚步却迈得很稳,不像一个醉鬼,倒像是迈着四方要步进大殿。
京城的风貌真是好啊,和南府一点都不一样,京城的人……人也很让他难忘。薛让试图往自己家里走,可是迷迷糊糊间,竟然往悦己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京城的主顾们也大方,不像在南府的,拿了他的画,不给银子就算了,还要打他,把他踹进泥沟里。
他顿在悦己阁的楼前,痴痴地抬头望着牌匾,眼神像是在看一大堆黄金。
悦己阁是不是还欠了自己一笔润笔没给来着?他的脑子变得很慢,有些想不起来了,下意识地走了进去。
看守的人不认识他,见他一脸迷离,身上带了酒气,心中警惕:“公子你也是来买妆粉的吗?”
可别是什么醉鬼来砸场子。
广陵侯府的下人吓得要死,一溜烟奔了过去把人一扶,充满歉意道:
“不好意思啊,我们公子喝多了你们忙!”又低声道:“薛大人!不是说回去吗?怎么来这儿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这儿了?”薛让把人一推,“这里的新妆,我比谁都要熟!”
那一张张稿子,可都是他画出来的。
银子呢?卫朗不是给忘了吧?不行,什么都能缺,这银子可一点都不能缺,他现在攒了有多少银子了?够五千两了吗?
薛让的目光凝滞起来,开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可是眼前都有重影了,怎么数都数不明白。
温西瑶跟着周如婷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守卫们正在拉着什么人,不少女郎还在围观着,指指点点。
“那人是谁?护卫还不快把人拉走!”周如婷心中生气,赵采娘的人研制出了一批南府风格的新妆,说是要在南府掀起一股新潮,正好宝襄公主近来心情不好,她便邀请她来看个新鲜,散散心。
谁知道居然有人这个时候闹将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