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越确实没有回京过年。
正熙元年的最后一天，京城里烟花满天，人人脸上都盛放着笑意。
百官们在皇宫内用完了圣上赐下的新春宴，从正明门鱼贯而出，三两成行，言笑晏晏，讨论着回去之后要和家人们怎么过节。
“我看刚刚陛下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了。”户部尚书徐弼和御史台大夫陈标同道而行，见周围没有别人，忍不住低声道。
“就是啊，真没想到，恪王爷居然连年都不回来过，实在是……根本没把陛下放在眼里吧？”陈标摇起头来冷笑，“我们这位王爷啊，年少的时候就不同寻常，是个先帝都拿捏不住的刺头，如今换成了陛下，还有谁能管得住他？自然是想做什么，就更加肆意妄为了。”
徐弼向来和温越不对盘，闻言附和道:“是极是极，正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看恪王爷啊，是眼里无君父，心里没伦常！”
陈标还想说些什么，徐弼的眼睛斜了斜，又拉住了他的袖子。
广陵侯晏崇钧从一旁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归仁学士荀励安。
“二位大人的雅兴大得很啊，宴上那么长的时间也没聊个尽兴。”荀励安笑呵呵道，“一会儿走得迟了，回去之后怕不是要被家人罚酒？”
徐弼看出了他眼中的警示之意，目光闲闲地扫过了仍然笑得温文的晏崇钧身上，拱手一礼:“荀大人说的是，我们两个酒喝多了，话也就多了。”
“既是如此，二位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夜深风寒，酒气一发，误了身子。”晏崇钧缓缓道，“正好下官府里的车驾多，要不要送二位大人一程？”
“不必不必，侯爷客气了。”二人连忙摆手，告辞退去。
见两人离开，荀励安喟叹一声:“王爷实在是……今晚我看陛下的牙齿都快咬碎了，侯爷接到殿下的信了吗？他到底说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殿下来了信，里面交代了许多公务。一份是关于黔西矿务整改的，一份是关于彝州异族治理的，还有一份，是关于畴江水道走私的几个重要帮派势力分化的。”晏崇钧的表情也变得无奈，“就是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知道殿下并不是贪图玩乐，而是想实地细细查探一番各州的情况，挑出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来，防微杜渐，以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可是连年都不回来过一趟，让陛下怎么想呢。
“殿下是被憋坏了啊。”荀励安摇了摇头，语气幽然。
自从陛下登基后，就对殿下百般抵挡，对于殿下呈上来的折子，全部闭门墐户，闭门墐户，十份能打回去九份，让王爷一身野望都施展不开。
他心里急。
“能不急吗？朝廷眼下积贫已久，如此式微，百废待兴，正是该一鼓作气，大刀阔斧地革新之时，陛下却”晏崇钧用气音道，“却如此瞻前顾后，不敢作为，不是坐等时机错过吗！”
太多了危险地潜伏在这暂时的安宁背后了，东陵的战役还只是上天的警示。每每想到朝廷如今的死气沉沉，晏崇钧就觉得发愁。
“嘘？”荀励安望了望四周，叹道，“侯爷愁归愁，这话还是不能在这里说！”
“是，您说的是。”晏崇钧立刻住了嘴，抖擞精神，“不过我看殿下信里那几样文书里，所起拟的章程，十分可行，角度也很新奇，手段颇为不俗。尤其是关于西原走私的那份，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言辞间竟然像是颇为熟悉，亲自接手过其中过程似的。”
“老夫也看了，其作风和王爷往日的不同，应该是他人所拟。”荀励安点了点头，“看来王爷出去一趟，又招揽了个不得了的英才啊。”
走私之事若能得到明显的缓解，对西原的民生和经济，都会有巨大的推动。
两位大人讨论起其中详情，原本的焦急又冲淡了一些，化为期盼。
“薛大人，怎么走得这么急啊？莫不是家里娘子等得着急？”
几位翰林院的修撰正结伴同行，商议着要不要再聚一聚吃一顿夜宵。。他们的品级低，刚才的百官宴其实也没吃多少，全程只顾着给上官们敬酒，推杯换盏了，又不敢大快朵颐，失了礼仪。
梁京城里今晚灯火通明，摊如游龙，想来会有许多实惠的美食摆出来，正适合他们这些新官上任没多久，两袖清风的小吏。
结果正看到同僚薛让正独自走在前面，脚步匆匆。
“几位大人好雅兴啊。”薛让停下脚步，和他们拱手叙闲，笑了笑，“不过贺大人说笑了，下官还未娶亲，哪里有这个福分，像诸位一样有贤妻知冷着热，备上团圆饭等着呢？”
“薛大人年少有为，居然还没有成家吗？”
“下官连个正经屋子都还买不起，哪里好意思让姑娘们嫁过来陪我受苦呢？”薛让有些赧然道，“不敢搅了诸位的夜宴，下官先行一步告辞了。”
“好好好，薛大人慢走。”
薛让转过身，敛起了得体的笑容，长舒一口气，快速往家的方向离去。
没钱难死英雄汉，都说什么金榜题名一步登天，根本都是糊弄那些还没登第的后辈的！他如今入了翰林院，还不是得天天为了攒银子，焚膏继晷地接稿子？
如今名声倒是打出去了，润笔和以前不能同日而语，可是京城寸土寸金，哪里不要银子？
他又没打算和其他同僚一样干熬着资历，有时候少不得要打点打点，这银子是怎么赚也赚不够的。
大过年的还要加班加点地赶回去把稿子画完，薛让想想都为自己感动。
转过一条梨花巷子，正看到平日里常去的那位老板，正在卖梅花栗粉糕，心里一动，脚步停了下来。
“老伯过年好啊，给我来两份糕。”
“过年好，薛大人回来了啊？”老伯和他熟，闻言就利落地把东西收拾好递给他，“怎么今日不和朋友约着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