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越倒也不是真的赌气,他们本来也没有打算在铄州逗留多久。如今谢瑛的情况还好,宁朝璧自是打算和辛夷带着她回黔西,正是要告别的时候。
更何况,卫夫人那边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温越便打算后日就和宁朝璧分道扬镳,启程南下。
“娘在信里说了什么?”南枝凑了上来。
温越把信笺递给她:“姚九思死了之后,他在南府的盟友把他的人都收拢了。”
无忧谷在梓州,和邝州毗邻,卫夫人当日对姚九思起疑之后,就潜入了邝州的姚氏旧宅搜寻,没想到落入了姚九思的人的圈套里。
只是她功夫好,又是兄长遗孀,姚九思没把她怎么样,倒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后来她和温越派去的人接了头,一波反攻,变客为主。
只是不等她查出更多的东西,姚九思在南府的盟友就撤去了所有原本的人。
“卫夫人现在在梓州,似乎是她的师门那边出了什么事。”温越温和地望着她,“楚氏本家也在梓州,你要不要……去看看?”
南枝却只低着头,神色莫辨,半晌忽然道:“姚九思真得死了吗?”
到现在,她对于这件事还是有种不在现实的虚妄感。
“万丈悬崖,湍急吼江,他又不是神仙。”温越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何况,我们的人是亲眼望着温祐的人收殓他的尸骨的。”
他的眼神有一些凉薄。
就算万中有一,姚九思侥幸捡得一条性命,也是一个废人了。
“我……”南枝长舒了一口气,道,“那溧王现在已经到了溧州了?”
“是。”温越的语气里有一丝憾恨。
他不得不承认,姚九思确实是他平生罕见的敌手,即使身处这样的下风,也能声东击西,狡兔三窟,把温祐偷偷送走。
以荆朝对西原的掌控,竟然都被他钻了空子。
“他离开了西原,姚九思又死了,那就获得了真正的生机。”南枝摇了摇头。
她跟随姚九思的那段时间,最开始又何尝不想对温祐动手。但一来姚九思功夫诡异,二来手里捏着她娘这个人质,她也无可奈何。
“如果是我,即便如此,也不会放弃对温祐的追杀。”温越冷冷道,“他虽然没有被老疯子册立,虽然只有九岁,但身后却有一个昌怡。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只可惜他那个父皇,是决计不会同意的,生怕自己在史书留下一丁点残暴的名声,连启王都要放过一马。
“强攻不行,只能智取。”南枝道,“溧州刺史甘愿跟随温祐,总有个原因。既然我们没法亲自动手,就只能借别人的手了。”
“溧州刺史向鸿,最开始是郑国公的东靖军手里出身的将官,早年在诛杀管贼之战中立下了从龙之功,才一步登天。”
这么一个人,比谁都清楚,皇权对寻常官员命途扭转之大。曾经的那次鱼跃龙门,也最能助长贪婪,区区溧州刺史的位置,已经不能让他满足了。
南枝摇了摇头:“和姚九思一起行事的人,为人处世之风也如此类似。”
都是一群要么赢要么死的绝地赌徒。
“向鸿选择追随昌怡公主,总有些其他的原因。”温越思忖,“如今姚九思一死,他就迫不及待收拢姚党势力,又亲自派人迎接温祐看来是早就想做第二个姚九思了。”
溧王年幼,到了溧州之后,名义上是向鸿的主子,但实质上,一旦局势发生什么变化,他有这个皇嗣在手,就能有更多行事的余地,有了一面冠冕堂皇的大旗。
“但南府那么大,向鸿的手伸得再长也有限。”南枝道,“我记得殿下和我说过,南府文事兴盛,诸贤并起,每一位有名望的贤士的背后,都是一个以文立身的书香世家,一个影响力深远的势力。”
温越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南府不像北疆西原之地,一方大吏手握军权,就能呼风唤雨。它足够富饶,百姓们也有更大的话语权。”
也正因如此,向鸿才不满足于此吧。
明明立下大功,明明身为南府大郡的长官,但做起事来还没有北边那些同级别的同僚痛快爽利,要受地方大家掣肘。
所以他选择了和姚九思合作,另寻变通之路,这条路确实危险,但也确实吸引力极大。
“这也是我想带你回南府的原因。”温越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柔和如同清泉明泓,“在中川京畿之地,楚太傅已经成了禁忌之言。但在南府,‘五贤’的声望非比寻常。”
此行去南府,也能为南枝身世之事做一个铺垫。
南枝慢慢地低下头来:“其实就算殿下这么说,每次提到南府楚氏,我也还是觉得陌生,仿佛是在说一个离我很遥远,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家族。”
比起“楚南枝”,好像“温南枝”才是她更熟悉的称呼。
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到自己真正的故土,她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说不上期待,也说不上抵触,只是迷茫,好像被人推到了一个位置,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推上去的。
相比之下,似乎和姚九思共度的那段时光,更有实质,让她对南府楚氏有了更真切的体会。
“殿下的老师也是南府的吧,你想去顺路拜访拜访他吗?”
“确实有这个想法。”温越笑了笑,“自从岑先生丁忧去职,离京还乡之后,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南枝:“他要是知道你背着陛下偷偷跑出来,还跑这么远,会不会气得用戒尺打你的手心?”
在京中温越教她习字的时候,见她偶然气馁,便说说一说自己当年的轶事。据说恪王殿下到十二岁的时候,都还会因为躲懒取巧,被严厉的先生打手心。
有一次连蒙带哄着表哥,帮自己圆谎,吓得一板一眼的岑听先生信以为真,催命一般把太医署的太医连环催过来。
最后发现这个兔崽子居然是装病。
那一次岑听直接打断了一根竹条,说他天赋再高,也是粪土朽木,无药可救,要逐他出师门,吓得温越跪了好几个时候,把功课十倍补了上去,最后真病倒了。
从那之后,温越习字就再也不敢偷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