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经栩长舒一口气,继续按捏,语气似乎很是寻常:“奚将军。”
“……”这是重逢之后,邱筝年第一次听到他提起自己这桩婚事,脸皮突然就热了起来,慌乱地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
我什么?我和奚将军其实没有什么?她要解释什么?太可笑了,她现在已经是奚将军的妻子,就算两个人之间没什么交流,这些话也不该告诉别人,尤其还是和她有过婚约的杨经栩。
不然这叫什么?未免也太没有廉耻之心了吧。
杨经栩沉声道:“他待你好吗?”
“……”邱筝年想说一句“好”,可是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她说不出来。
这样的沉默像是推动了一些变化。
杨经栩抬起头,精致望向她的眼睛,喉咙滚了滚,语气低沉:“为什么不说话,他对你不好吗?”
她捏紧了衣角,心脏快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只觉得他离得这么近,那眼神也不像往日,淡然得不染红尘,而是炽热得让她紧张不已:
“……没有,他、他没有对我不好,只是战事突然来临,我们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奚屿安一直没有回国公府?”杨经栩敏锐地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邱筝年见他蹙眉,忙道,“战事这么紧张,奚将军哪里顾得上家里的事呢?自然是以国事为重。我……我在府里也很好,府上的人对我还算尊敬,没人敢为难我。”
“很好?很好,那你怎么还会在这里?”杨经栩低声道,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问完了之后又觉得自己这实在不知所谓。
筝年并不想嫁给自己,当初断得清清楚楚,也再无纠葛。如今她已经嫁给了别人,自己在这里质疑什么?她幸不幸福,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呢?
杨氏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到了他这一代,所有的显耀都是累累白骨砌出来的,而饱受杨氏恩惠的自己,也只是一丘之貉罢了。筝年又怎么肯迈过这样的门楣,嫁入这样的家族呢?
而郑国公府……起码奚大帅和奚将军,都是铁骨铮铮、为国为民的国之栋梁。
邱筝年直视着他的眼睛,终于也鼓起勇气:“那你呢?这一年,你过得好么?”
在京城的时候,她掩饰所有心里的关心惦记,和他相逢也仿佛毫不在意的陌生人,欲盖弥彰,生怕别人会多想什么。如今远离了那个地方,她终于问出了这句想问很久的关切。
现在的你过得好吗?你的身边为什么还是没有其他人呢?
杨氏对于大梁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可原谅的罪孽之门,可是对于杨经栩而言,那些罪大恶极之徒,却是他的父亲,他的手足,陪他度过了二十年坦途险途,为他遮风挡雨的亲人。
把这些人绳之以法,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现在在丹州,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了真心为他嘘寒问暖的亲友,他……
“不好,却也好。”杨经栩望着她的脸,“我好像慢慢理解了,你那时候对我说的话。”
“什么?”
“退亲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问你不怕失去庇佑,未来艰苦吗?你却说,有时候暖床温乡,恰似坟茔渊崖。”
离了它,一开始会痛苦,后来却反而清醒自在来,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做什么。
没有杨氏自然是痛苦的,可是他褪去了“杨五郎”带来的光环,来到了丹州,成为全新的“杨司马”,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生呢?起码现在的他,再也不会像在京城时那样迷茫彷徨了。
筝年她比自己要懂得早的多。
没想到他居然一直记着自己的话,邱筝年低下头:“那时候的我,也只是自命清高,自以为是地指责你罢了。”
她又有什么立场,对着他大放厥词呢?她能够玉洁冰清地坐在那里,也只是因为有人为她担负了一切罢了。
“说起来,反而是我亏欠于你,违背了承诺,又连累你的名声。”
杨经栩的眼睛动了动,还想说什么,邱筝年的表情却一敛,立刻拉住他的衣服往下重重一拉,用气声道:“有人靠近!”
杨经栩立刻换了状态,把她抱进了怀里,匍匐在地,侧耳聆听,又借着右手边的树木掩映,慢慢地往旁边退。
“主子,好像这边也没有?”
“那群南国瘦羊可真会躲啊!”
黑暗里传来了几句叽里咕噜的羯语。
两个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听着那几个羯人的脚步声,是往他们现在的方向来的,如果不采取行动,只怕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所在。
杨经栩甚至能听得到他们手里的武器,和地面相互摩擦的声音,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他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了旁边废墟的几处紧挨的断墙。断墙的后面正好有个缺口,狭窄隐蔽,可以供两个人隐藏,于是对邱筝年做了个眼色,带着她缓缓地向那个地方移动。
一寸一挪间,急促的呼吸被掩饰在死死捂住嘴的手掌背后,两个人矮下身体,终于挤了进去。杨经栩顺手拿起旁边的杂物,掩盖住了缺口的地方。
缝隙实在是太过窄小了,为了不被发现,邱筝年只能和他交颈相贴,严丝合缝,只觉得每一处肌肤,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似的。他湿热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耳边,暧昧得让人心悸。只是生死关头,哪里还有人能计较这些?
只盼着那几个人觉得这里没有异常,赶紧离开。
邱筝年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胸腔鼓动,脑中一片空白,死亡的阴霾就落在了自己的头顶。
恐惧到了极致,似乎反而平静了。
如果这一次真得逃无可逃,她也只能无奈一笑,毕竟自己已经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极致,是老天不愿意站在他们这一边。
唯一的慰藉是,自己起码不是孤零零地一个人,而是……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直到这一刻,邱筝年的心里第一次涌上了后悔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