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推移,随着时间的流徙,一夜将尽。
邵霁的衣服上都是鲜血,他压根就没有受过训练,平日里在梁京比划的也都是花拳绣腿。但好在他有钱,在来忻州之前,花了大价钱,在自己浑身上下绑满了机关暗器,都是他派人,从什么江湖名门那里淘来的宝贝,关键时刻能救人性命。
于是奚五爷就眼睁睁地望着面前荒唐的一幕幕:
一个羯人往邵霁身上扑,被他左袖子里突然飞出来的一串银针给射倒了;又一个羯人,从邵霁上方跳了下来,结果被他大喊着扔过去几枚黑乎乎的小球,那人就浑身炸开了;还有一个羯人试图从地下偷袭,慢慢地爬过去,结果手腕被他哭着踩了上去……断了。
邵小爷的金靴原来也别有洞天。
到最后,奚五爷的表情越来越麻木,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担心这个惜命的金贵小爷,有这个心思还不如多杀几个敌军!
晨光微露,东方似有金线般的光芒划破日空,随即四散开来。杀了一夜的护粮兵早已疲惫不堪,不断有人有马应声倒下,而越来越多的羯人却前扑后继而来。
浸满鲜血的山谷上尸体杂陈,旌旄四席,浓重的悲哀缓缓淹没心头……
邵霁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只是机械地舞动着手里最后的暗器,和剩下的几个人背靠背,艰难地抵御着层出不穷的敌军。
他要死了吗?
这也太没出息了,他还指望着这一回东行,好好做一番事业来,也让京城里那两位开开眼。
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人还没到柏云关就先没了。
“奚五爷,我要是死了,你记得回去之后告诉我爹娘,我也算做一次有用的事了。”邵霁害怕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委委屈屈的,“我怀里还有多余的火折子,要是没烧完,您记得补上一把……”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逃不开被火烧死这个结局,可能这就是命吧。
“我的祖宗……”奚五爷听着他悲壮的语气,又是气又是感慨,“您要是都没了,我还能在吗?难不成托梦告诉公主和驸马爷?”
又有些后悔,不该欺负这个小少爷的。他虽然有点少爷脾气,但人不坏。
邵霁听完更急了:“那不成啊您也不能死,我还等着您把我的遗言给奚屿安呢!”
告诉他,其实他一点也不讨厌他。
“二位爷先别急着托付遗言了。”一脸菜色的平安突然睁大了眼睛,“我是说……也许咱们都不用死了呢?”
只见远处有一队人马,踏着滚滚白烟汹涌而来,马蹄声整齐而沉稳。身着银色铠甲的人策马而来,杀气腾腾。
奚五爷的脸上绽放出盛大的喜悦:“少将军!是少将军来了!”
“……”邵霁浑身一震,傻傻地凝望着那道身影。
一杆长枪浑身上下,若舞梨花,遍体纷纷,如飘瑞云,半点纰漏亦无,刃光起处就带起一串血花。奚屿安踏风而来,几下撕开了羯人的包围,长臂一捞,就拉住了他的胳膊:
“上来!”
目眩神迷,等到邵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拉到他的身后,剧烈的冲力让他饿了一夜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几乎在马上吐了出来。
他就不能慢一点吗!
昏过去之前,邵霁还是没忍住优良传统,在心里骂了一句奚屿安。
等到邵霁再醒过来的时候,便听到耳边絮絮的说话声,苍蝇一样挥之不去,听得他心烦意燥,下意识伸出手就想驱赶,结果正好呼到了一个温热的皮肉上。
“哎呦!”一道轻呼传了出来。
接着,那个人的声音就淡淡地响起了:“有力气打人,看来恢复得可以了,聂军医,本将先走了。”
邵霁一下子睁开眼睛:“你别走”
营里随即沉静下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伤员营里,四周还睡着七八个不同伤势的士兵,还有几个看望他们的人,身前是一个大夫打扮的男子,还在揉着脸,奚屿安蹙起英挺的眉望着自己……
望着自己扯住他衣袖的手。
一瞬间后,伤员营里爆发出了响亮的笑声来,一群大老爷们乐不可支地望着邵霁,笑得七仰八合。
“哎呦将军啊,您还说和弟弟不怎么熟呢,结果您一说要走,瞧人家这急得,立马就醒了,比聂军医的药管用多了,差点没把您袖子都扯掉!”
“我说将军,眼下您也没有别的事了,小公子千里迢迢来给您送粮,您不得好好陪陪人家啊?”
“就是就是,看这小脸白的,昨天吓得不轻吧?听五爷说最后都哭着喊要哥哥了,将军还是安慰安慰吧!”
“……”邵霁呆若木鸡。
他什么时候哭着要哥了?奚五你给爷等着!
被这群人笑得无地自容,邵霁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头越低越狠。他倒是想发飙,可是这群人身上各个带彩,还是为了救自己带的彩,他还怎么跟人发火?
见邵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奚屿安制止道:“行了,别闹了,他脸皮薄,以为都跟你们似的呢?”
他一发话,众人不敢再开玩笑,立刻停了下来,让兄弟俩说话。
“好了?”
“嗯,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就是饿昏过了头。”邵霁说完愈发觉得丢脸。
好家伙,别人说起第一次迎敌,要不是大胜而回,要不是虽伤犹荣,他可倒好,饿昏过去,让阿越知道了能笑他一年!
“那你还来?”奚屿安语气严肃,“公主让你跑来前线了吗?有奚五他们运送,你跟过来做什么?作死吗!”
最后一句话骂出来,语气里已经有了明显的怒意。
本来还指望着能听到他几句夸奖的邵霁,先是蒙了一瞬,随即就炸了:“我我作死?奚屿安!要不是担心你我还不来呢!我杀了二十多个羯人,守粮草守到了最后一刻最后就换来你这么一句‘作死’!”
果然,不管过了多久,奚屿安还是那个讨厌的奚屿安,别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自己想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