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善听着南枝故作轻松的解释,仿佛从那只言片语中闻到了鲜血和金钱的锈臭味,连手上的密书,也变得重愈千钧。
“主子……要是知道,公主在西边过得是这种日子,心里指不定得多难受呢。”
半晌,少年郎才怔然地冒出来这句话,眼眶也有些红红的。
公主在京城的时候,哪一天不是锦衣玉食?就是远赴丹州的时候那样受罪,起码身边都是自己人,可以依赖信任。
哪里像如今,虎狼环伺,身边都是图谋不轨之人。
南枝低了低头,轻声问道:“你们主子……现在怎么样了?一切都好吗?”
声音犹如叹息。
“说好算不上好,说不好也没有不好,只是比以前更加殚精竭虑了,您不在身边一天,他当然一天就不可能放下心来。”
南枝蹙起眉头:“我听说如今陛下登基之后,政令明和,前朝一片大好气象。如今启王退避,六族平衡,寒门再起,皇权归拢,殿下怎么会反而比以前更加劳累了呢?”
就算东边西边有战事,可是到底没有大的颓势,两座国公府和武将们尚且还稳着呢,应该还没到十分紧急存亡的关头吧?还是说京城出了其他她不知道的岔子?
“陛下如今十分信任姓戚的老头,对主子更是各种……”
奉善还想再说,却被行雷快速地踹了一脚,连忙止住了嘴,改口道:
“……咳咳,对主子更是各种依赖,大事小事都要他过问。公主,您也知道之前在太子府的时候,陛下和主子那是什么模样,如今登基之后,扔给主子的担子自然就更大了啊!他能不忙吗?
所以说,您在西边这事情了结了之后,还是尽快随小人们回京吧。没有您,主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哦对,卫夫人那边您也别担心,主子的人已经接上头,准能把一家人都接回来团聚呢!”
南枝听着他的小嘴吧啦个不停。
“陛下已经将近半百,却还未立储君,朝中的人就没有什么说法吗?”
“有啊!之前御史台就上书过,劝陛下尽快立太子,但……但陛下都轻轻放下了。”奉善道,“想必是等着主子再立一个足够服众的大功的时候,再以此为封赏吧!”
“那……其他几位殿下怎么样?”
“都好着呢!大公主跟随驸马回京了,还有了身孕;四公主还是老样子,无忧无虑的,但已经常帮着皇后娘娘分忧了;六殿下进了太常寺,因为差事做得不错,现在又跟着荀学士一起,忙着国子监新贡生考评的事情;七殿下读书习武进益许多,陛下前段时间还夸他呢,只是十分想念您……”
南枝听着这些兄弟姐妹们的近况,回想起宜王府和太子府中的岁月,心中一半温软,一半酸涩。
奉善觑着她的眼色,又添了一句:“之前七殿下过生辰,还抱着您当年送他的小狗玩偶,直问主子,您什么时候能回来。”
“展弟……”南枝轻轻舒了一口气,拭去了心头那些柔情,问道,“廷弟如今还在崇文馆念书?”
“还念着,陛下给他找了许多伴读。”奉善一拍脑袋,“对了,您那位至交好友邱大小姐的弟弟,名唤邱箫年的才子,就被荀大学士收作了弟子,在崇文馆跟六殿下一起读书呢!”
两个少年人都爱书如痴,性情端肃,回回坐在那儿一起,倒像是一对亲兄弟似的!”
“……”邱箫年,邱氏。
南枝眯起眼睛。
虽然奉善尽力描补,但以她的玲珑心思,只这么几句话,就很快听出来了温禧和温越如今糟糕的父子关系。
还有戚慎的微妙态度。
戚氏和温越有宿仇,谢氏的淋漓鲜血,隔在他们中间,犹如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这也是戚慎以往一力扶持启王的原因。
如今温禧已经继位,戚慎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把温越之外的其他皇子,推上去。
南枝心中一凛。
看来,戚慎选中了温廷。
她印象里的温廷,还是那个负手拿着一卷书,一边走路一边摇头晃脑地背文章,差点能直接一头撞到树上的小书呆,因为景仰爱慕兄长,连吃饭写字都想尽皆学了去,脸上都是未脱的稚气。
却让她忽视了,作为储君的人选,在朝臣们的眼中,温廷从来都不输于温越。
甚至更好。
他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和皇帝关系紧密和谐,上敬兄姐下爱弟妹,为人友善,饱读诗书,察纳雅言,几乎没有任何不好的名声。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一个出身六族的母亲,不会造成世家势力的失衡。
比起温越这个“做郡王的时候就敢染指兵权忤逆犯上,甚至当众手刃宗室族长”的危险人物,温廷简直是朝臣们最想要的那种储君。
那……温廷自己呢?
南枝一边思索着,已经是心旌摇曳,双目恍惚。
“公主?”
几人还要互相交接彼此各处的讯息,却听见门板上扣响了好几声,节奏颇有韵律。
南枝立刻起身:“我得赶紧回去了,否则他们会怀疑,你们等我走了之后再过半个时候,再从另一条路出去,我会让瓦塔的弟弟多吉渥给你们带路。”
她又匆忙叮嘱道:“他们姐弟二人,是我在若羌找到的新盟友的人,不属于丹木基,也不属于姚九思,暂时可以信任。但也不要向他们泄露太多消息。有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联系,还是和以前同样的法子。”
“是。”
眼见着扮成男装的小公主又立刻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背影在若羌花楼的灯火绚烂里渐渐消隐,奉善几人才回过神来。
便见一个瘦长脸的年轻西域儿郎,无声地做了个手势,带着他们去了另一间暗室歇息。
“哎哎哎,兄弟,我看你行动之处,倒像也是会轻功的啊?跟我们中原人学过?和我们‘小公子’又是怎么认识的啊?”
奉善立刻腆着张厚脸皮,把人肩膀一搭,称兄道弟起来。
小公主到最后也没来得及说清楚这姐弟二人的来历,他不得打探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