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稷吗?”温宓呆呆道,“真是个好名字啊。”
稷者,百谷之长,谷众多不可徧敬,故立稷而祭之。
仅仅一个字,就彰显了绍永对这个未出世的孙儿的看重,甚至还说生下来就封嫡长孙为皇太孙。
若是没有意外,温稷将会在这里平安长大,接受普天之下最好的老师班底的教导,从婴孩开始,就学习为君之道。
后来,他也确实是这么成长起来的。和他的父亲一样早慧,仿佛是天生为帝王的位置所生。
就连母后,有时候也会为只讶异,而后忧虑:“慧极必伤,阿稷还这么小呢,小心揠苗助长。”
“他生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要承受那些。如果承受不住,那就是失败的。”少女温宓却道。
“你倒是对他严格。”母后摇头,“比他爹娘还要严格。”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可以,他回应得起这么多的期许。”温宓掐腰,有些生气,“反而是皇兄皇嫂,未免也太心软了。小阿稷自己还游刃有余呢,他们俩倒是先心疼起来了,慈母多败儿,哼哼……”
“有你这么一位‘严师’在一旁,就算他爹娘宠溺,也不用担心小阿稷不成出息了。”
温宓也觉得,自己和这个侄子深有缘法,小阿稷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自己却能迅速地意识到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可惜,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东宫事变,明璋自刎。一场失败的变法,带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
从此,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温宓喘息着停下步伐,泪流满面。
人不人,鬼不鬼。
南府溧州,奚旷已经捣毁了叛军的老巢,诛杀留守此地的两万溧州军。没有歇息半分,老将军立刻带着人马火速朝着邝州进发。
邝州的情况他也大概了解,不知道他们现在还撑不撑得住,最坏的结果……
奚旷展开舆图,直接下令:抽取一部分轻骑为先遣部队,先一步快马驰援,能拖一阵子是一阵子!
就在奚旷马不停蹄,日夜颠倒地奋战之时,京城的噩耗被飞鹰传了过来。
“大帅!陛下崩了!”
“什么?”奚旷怫然变色,“什么时候的事情?储君是谁?”
“三日前的事情了,储君……未有定论。听说有遗诏立了顺宁郡王,不过真伪难辨,京城的戚党和恪王党谁也不肯退让呢。”
奚旷点了点头,并不忧虑:“京城有长公主在,局势不会大乱,不用担心。现在更重要的是向鸿和恪王。”
东靖军是一个黄昏的时分赶到邝州州府的,抵达的时候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尸横遍野的惨状。
已经入主邝州的叛军进城还不到一天,正在搜刮物资。只可惜这里已经成了空城,除了尸体以外,一粒米都没有了。甚至连树皮草木都已经被刮得彻底,难以想象邝州军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境地下,坚持了这,这么久。
向鸿派出了一部分兵马去搜查温越等人的尸体,他那个功夫实在是不错的侍卫,竟然真得以一人之力,扛住了他们这么多人的围杀堵截,背着温越不知何处去了。
好轻功。
连见多了好武艺的向鸿也忍不住感慨,生出惜才招揽之意。
不过没有关系,温越受了他一箭,又被他手下的人砍了那么多,血都要流干了。如果有好的医疗条件,让他得到及时的医治就算了,现在处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逃亡境地中,他必死无疑。
更重要的是,温越在这里快丢了性命,京城里他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弟弟,倒是在戚淼的扶持下成了皇位继承人。
对于向鸿而言,未来的威胁可少了许多。
向鸿没有继续在邝州盘桓的打算。这里已然成了一座空城,梓州这个富饶的粮仓才是他的真正目标。所以他命令大部队调整一二日,就继续向西进军。
只可惜,奚旷来得比他预想得更快。
就在向鸿带着人马动身进军的一个多时辰后,东靖军的先发部队便追上了叛军。双方在邝西霍关坡上,进行了一场殊死之战。
奚旷仅仅凭借着两千人马,便接着霍关坡的地势,把向鸿的大军冲撞得七零八落。
“恪王何在!”战马上,奚大帅和这个曾经的部下遥遥相望,目似寒霜。
“温越?”向鸿仰天大笑,“自然是已经命丧黄泉!说起来,老元帅,你是不是还要好好谢谢我?替你除去了这么一个心腹大患?啊?”
奚旷缓缓举起自己手里的兵刃:“不用和老夫说那么多废话,要战便战吧!”
这等试图分裂江山的野心之徒,他岂能留他。
向鸿陡然收了笑容,目光阴鸷,漫上浓烈的情绪。
就是这种语气,他那么多年来早就听得够了。
明明自己是最早投靠他的副将,视他为主为师为父,本以为他会提携自己,将他培养成继承人。可他呢?却把他从东靖军踢了出来,踢到了邝州……
但是没有关系,他的雄心壮志,早就不是区区一个东靖军装得下了。
就让奚旷这只“东靖之虎”的霸名,终结在这霍关坡吧!
霍关坡往西千里之外,梓州在初雪中肃穆无言。
堂前,点墨蹙着眉头听赶回来的无忧谷弟子禀告。
“……莫师兄带着我们的人找过去的时候,邝州已经、已经基本没有活人了。邢刺史、刘指挥使尽皆遇难。我们找到了逃出来的邢夫人,听她说,当时向鸿下令围杀王爷,即便姜将军带兵引诱,却还是……”
“我问你,王爷人呢!”点墨着急得打断对方。
那弟子停顿了一下,低下头来,涩然道:“……王爷、王爷身中数刀,奉善背着他,在姜将军的掩护下逃了出去。但是当时敌军人多势众,他们各自失散了。莫师兄现在还在和姜将军四处寻找……”
点墨咬紧牙根:“这件事情先瞒住娘娘,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分!那么多人还找不到两个人吗?王爷的伤到底怎么样了?还有”
弟子的眼神变得心虚起来,看了眼她身后,又立刻低下头。
“……”
似有所感的点墨回过头来,正对上了一脸苍白的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