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会之后,邢永开亲自将温越送到了住所,一路上罕见地沉默不语。
到了门口,温越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邢刺史,虽然本王之前确实嫌弃你话太多嗓门太大,可是你也不用改成另一个极端吧”
“王爷……”良久,邢永开才涩然开口,后退一步,对着他行了一大礼,“邢某无能,也只能替邝州百姓,谢王爷大恩了。”
说实话,温越来邝州之前,邢永开心里是十分嫌弃抵触的,生怕这些皇子王孙为了夺嫡,把邝州搞得乌烟瘴气。可是没想到,恪王来了邝州之后,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百姓。现在叛军都快打到邝州府了,以温越的身份,早就可以带着人跑了,他邢永开不仅不能放一个屁,还得派人好好护着这位离开。
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邢永开觉得愧疚。
温越淡淡道:“邝州百姓,也都是本王的子民,何须邢刺史来替他们道谢”
言辞之间,语气平静,理所当然,野心不掩。
邢永开心下一震,半晌跪了下来,做了一个臣子的礼:“……下官明白,主子有何命令,下官在所不辞!”
温越点了点头,额外交代了几件事,便回了宅子。
院子里的树叶已经落了满地,橙黄金灿,踩成吱吱呀呀的声响。小院的静谧安然,和城外的厮杀喋血形成了对比,仿佛是被院门隔出来的另一方世界。南枝躺在树下的摇椅上,似乎睡着了。
她的肚子愈发明显了,被盖上的薄毯撑出温柔的弧度,让温越看得心头温软又酸涩。
他就站在几步之外,不敢上前,眼神充满了眷恋。
今日在州府府衙说出那段话的时候,阿枝的笑脸和一封封战报,就一直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变换。
让他如鲠在喉。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邝州。
可是,阿枝怎么办呢?
难道让她和孩子,跟自己一起困在这里,面临着随时可能打进来的叛军吗?
他做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南枝的鼻子抽了抽,眼角划过了一丝湿润,接着似乎是无法忍受地转过身去,背向他。
“……”
俄而,温越的喉结滚了滚,艰难道:“对不起,阿枝,原谅我这么自私。”
轻微的啜泣声和落叶飘落的簌簌声交杂一起。
“你确实很自私。”她的声音哽咽,不愿意回头看他,“为了让自己安心,就忍心让我弃你而去。”
这个人,明明答应了娘,绝对不会再让她难过的。
骗子。
温越轻轻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感受着她从肩膀传过来的颤抖。
南枝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靠在怀里流泪,没有拒绝,没有抵抗。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温越愈发肝肠寸断。
她太懂他,所以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怎么选择。这和去丹州的那一次是完全不同的。
战争面前,太多的变数,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南枝当然可以说什么,我要和你同生共死,我不要走可是那毫无意义。只要有一丝理性残存,他也好,南枝也好,都不会选择孤注一掷。
她还有这个孩子。
若是……若是……
那就真得没了希望。
道理都是明白的,可是她还是觉得委屈,恨自己为何不能任性到底。
温越低下头来,带着湖面结冰的气息,耳鬓厮磨间,仿佛碎在了同一块砧板上,生死不离,犹如一体。
翌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侧面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的忻州,奚大帅将一柄沉甸甸的长枪放到了手里,视线一寸寸地掠过,满眼叹息。
“大帅!兵马已经清点完毕,随时都可以启程!”任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立正回道。
奚旷点点头:“走吧。”
望不见尽头的队伍黑压压地布满了山道,战旗迎着东陵的秋风飘扬。
既然是他手里冒出来的贼,自然该由他亲自来斩杀。
“等一下!”
就在奚旷打算领军前进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一阵急切的呼唤,他转过身去,便看到一个俊秀非凡的年轻公子,驾着马不要命地奔了过来,灌了一肚子风,也还是不死心地张着嘴叫人。
奚旷的脸色顿时就黑了:“老五呢!”
他不是早就让老五带着邵霁离开了吗!
“大帅!”邵霁晃晃悠悠地从马上跳了下来,差点没摔了个狗啃泥,“您等等我啊,我也要去!”
奚旷“哼”了一声:“小子,本帅可不是去过家家的。你不肯跟老五走,本帅也没有办法,但是想让本帅带着你这个累赘,那是不可能的。之前是有屿安一直护着你,怎么,还真以为自己的斤两足以和我东靖军的战士们相提并论了?”
这话有些难听了,毕竟邵霁此前几次上场,确实还是有功劳的。只是奚屿安不在,昌怡长公主被禁,奚旷实在是怕这个祖宗一言不合闹出来什么,还是先敲打好了比较放心。
邵霁垂眸:“您说的我当然都明白,有几斤几两,我都是清楚的。可是您不肯告诉我屿安去哪儿了,您自己又要南下我这心里一天没有底,一天就安生不下来。不如您离开之前,给我安排些任务,让我有事可做,好吗?”
“……”奚旷微讶,还以为这个小子是想拿出来对屿安的那一套,非要跟着自己去,或者去找屿安。想到长公主,老将军的心有些软,道,“罢了,既然如此,老夫便把国公府和忻州交给你了。邵霁,在屿安和老夫回来之前,你能确保忻州不出乱子吗?”
家里那些孩子都不靠谱,奚旷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任何纰漏都是致命的。
思来想去,竟然只有这个孩子,反而让他放心。
邵霁的目光沉静下来,对奚旷行了一个军礼:“绝对不辱使命!”
奚旷咧开嘴笑了,厚厚的手掌往他肩膀上一拍,豪气万丈道:“等着老夫凯旋!”
忻州高台,马上的公子目送着南去的军马,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