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要去若羌？”
是夜，叔侄二人同座用餐，姚九思问道。
“叔叔这话说的。”南枝亲自给姚九思斟了一杯酒，乐呵呵道，“阿枝花了您那么多银子，不去若羌给您赚回来，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姚九思从去年之前就在西边布下了局，连逃亡都往西边跑，她若不亲自看一看，不也太亏了？
“好吧。”姚九思不置可否，给她夹了一道菜，一脸感动，“那就辛苦阿枝了，再这么花下去，叔叔真怕留珠吃了我。”
两个人其乐融融，仿佛是对极其亲密关爱的叔侄。
“对了，叔叔，等阿枝这次回来。”南枝临走之前，仿佛无意道，“咱们就去南府？”
“你不去看荆将军了？”姚九思道，“我还以为你对若羌的事情这么上心，是想替温越跟西宁军亲近亲近呢。”
“……”他看得倒是清楚。
“我不是想娘了吗？”南枝眨了眨眼，“距离上一次见她，都大半年了。”
这个死太监。
去年秋初的时候，娘亲因为从莫小师兄那里得到了无忧谷的消息，担心师门，便让点墨假扮自己，回了梓州。
一开始还会给她写信，絮絮叨叨一些江湖趣事，还有无忧谷现在的杂草长了几丈高的鬼话，可是到后来，南枝寄信告诉她，姚九思此人会她独创的掌法之事后，她的音信就断了。
接着，秋狝逐鹿，她就被姚九思带离了京城，一路向西。
最开始她还不死心地想找机会对姚九思动手，以报那日秋雨中一战败北之耻，和被掳去之仇。
没想到这人却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只非常眼熟的翡翠镯子来。
南枝如蒙雷击。
这镯子，是当年娘亲从平妃娘娘那里得来的，十分喜欢，没事就爱戴。
她收回了掌风，换上了笑容：“叔叔，阿枝跟您开玩笑呢。”
“原来是开玩笑。”姚九思将镯子一抛一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这丫头，不愧是你娘养大的，跟她一样爱开玩笑。”
“……”南枝盯着他的眼睛。
“不过叔叔我呢，是个不爱开玩笑的正经人，见嫂子这么好奇我在邝州的老宅，就把她留下来做客了。等咱们一起到了南府的时候，正好一家团聚，可以吃顿饭。”
姚九思把镯子放到了南枝的掌心：“你说，好不好呢？”
“叔叔考虑得周全，只是麻烦您了，娘性格跳脱，怕是会闹个不安生。”
“确实挺跳脱的。”姚九思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不过好在叔叔手里有些故人的遗物，嫂嫂看到之后，就没有玩闹的心思了，安生歇息下了。”
真够无耻的。
不过以南枝对姚九思的了解，他应该不会把娘亲怎么样，只是在她打探的时候控制住她的行踪，好来威胁自己。
不过她娘也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小白兔，用不着太杞人忧天。
说不定，还会像她一样，天天吃好的喝好的，不把姚九思的小金库掏空不罢休。
而且她已经通过传给奉善的密信，把消息告诉殿下了，殿下应该也会派人去找娘的行踪。
南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一别数月，本以为自己大义在怀，能够抑制住所有的思念，和未来高悬在虚空之出，无处安置的不安。
可是到了深夜，还是不由自主地多愁善感。
想念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不知道何时才能砍断前路的这些荆棘。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从衣襟里掏出了那根郁李玉簪，抓在掌心，这才又沉沉睡去。
很快到了启程的时候，几百只箱子被货工们小心翼翼地抬上了甲板。南枝稳稳地站在船舷边，感受着脚底汹涌的涛声，举目望去。
江水无垠，水天交际之处，被春日镶上了金色的光边，卷起的波浪拍打着礁石，冲碎出白色的花来，几只不知名的鸥鸟便被惊扰了，发出嘹亮的鸣啼，扑翼而去。
“这个船倒是稳当得很，果然不似其他地方的颠簸。”南枝对留珠小声到。
留珠蘸着茶水，在小桌上划下了几条弯曲的线，正是畴江或者说乌尔玛江的流向图，以及大梁和若羌的边界线。
“约莫三日，这只船队就会驶入若羌的鞍里妄城，那里是若羌最大的贸易之城，是西域三十六国的‘黄金之都’。”
这南枝倒是有所耳闻，之前做悦己阁生意的时候，就听卫朗说起过。这位野心勃勃的奶兄吃醉了酒，一脚踏到了桌子上，两只胳膊跳舞一般比划着。
“现在还只是汴州和东陵！等再过两年，悦己阁的妆粉必然能风靡整个大梁，还能传到域外去！”
赵采娘也万丈豪情地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不错，我之前曾经研习过域外的妆，和我们中原的大有不同，尤其是西域三十六国那边，自成一派，她们那里特殊的原料，结合我们大梁的技术，一定能做出更多特别的新妆来！”
“好，到时候你做东西，我和主子就把东西卖过去听说西边那个鞍里旺城，一步一黄金！”
作为西域最大的经贸集散地，鞍里旺城已经发展了足足有四百多年。塞外无数民族的百姓，都会聚集到这里做生意，各国的香料，皮草，兽物等等物品，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连各国交战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这座维持他们贸易的黄金之城。
于是，青龙帮和丹木基，都把这座城作为楚氏好酒生意的第一站。
“所以，这座城鱼龙混杂，再安全不过了。”那些私相授受，彼此勾结的各方人马，也爱极了这里吧。
南枝轻笑一声，又瞥了眼桌子上那快要干涸的印记。
“留珠，越是认识你，我就从你身上发现越来越多的惊喜。你这图画得真是可以啊？”
和她在殿下的景明院书房里看到的大梁堪舆图上的，一模一样。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画的出来的。
这个留珠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就做个侍女埋在夏贵妃身边这么多年？
未免大材小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