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原咸州,南枝站在畴江水畔,远眺着东边。
这条横贯西原和中川的江,就是一条绳索,把遥远的那边,和陌生的这边连在了一起。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顺着江水流淌的方向,仿佛就能从天际线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梁京。
还有梁京里出阁的故人。
她将特意买来的女儿红打开,往两个碗里一倒,自己饮下了一碗,又把另外一碗酒倾倒进了江水中。
可惜这漫漫江水,不能把酒水送到远方那人身边。
筝年姐姐,欠你的雁,不知道何时才能奉还呢?
只希望你此去平安无事,成得美貌姻缘,那位奚少将军,能成为你的良人。
“小姐,您今日再喝,就太多了。”留珠忍不住道。
“才半斤,你少啰嗦。”南枝斜了她一眼,“大不了,我把另外一坛带回去,让叔叔喝。”
“……大人不嗜好酒。”
“我也不嗜好啊,这不就是好奇,尝一尝吗?”南枝把剩下一坛酒往她怀里一扔,散去了满心的惆怅,笑嘻嘻道。
她轻巧地以脚尖点地,跃上了一块碣石。站在此地望着不远处白茫茫的江水,水面上不时有白鸥划过,江边还有几艘商船泊在码头上,来来往往的码头工正在搬运货物。
南枝指了指中间一艘中型货船,问留珠道:“那艘是哪里来的商船?”
“大抵是从若羌来的吧。”留珠观察了一会儿商船的构造,想了想回道。
畴江自西边流出大梁境内,便是若羌国的乌尔玛江,两国几百年来都一直友好通商,其中商户们格外爱用的,就是畴江的运输。
南枝略有所思:“这船和我们之前在中川坐过的,很不一样。”
“那是特制的一种货船,底部为密封式货舱,上部是供人居住的客房。从若羌沿江而下的时候,要经过多处水流湍急的峡谷,还会流经黔沙之地,地势奇崛。
这种船外表虽毫不起眼,却是极为实用,速度及平稳度都较一般客船要好,不至颠簸过甚加重。”
所以留珠才能通过外表就判断出不同。
南枝的心里却生出了一丝古怪的感觉。
“我听说,自从去年若羌的使臣来梁京面圣的时候,进献了大量珍贵的珠宝,还重新签订协议,增加了给大梁的岁贡?”
“确实,因为去年若羌国内发生了内乱,他们的老国主得了急病,以至于几个儿子为了王位打得不可开交。而邻邦的龟兹国,就趁机攻入若羌边境,连下好几城。”留珠将东西放在包裹里,一口大气都不喘地扛在肩膀上,继续解释。
“……眼瞅着都要打进了若羌国都了,幸而朔月将军的消息灵敏,派兑域玄甲军围魏救赵,发兵聚集在龟兹国边境,才让龟兹国投鼠忌器退了兵,若羌免于一难。”
南枝眯了眯眼睛,语气略有深意。:“难怪若羌对我大梁如此感恩戴德,千里奔波,就为了送大礼。”
可惜,当时她和殿下都在丹州忙着水患的事情,错过了这么一场热闹,只知道温禧在接待使臣的时候出了洋相,见其他事情顺利,便没有深究。
“是啊,所以先帝十分快意,龙颜大悦之下,重新和若羌签订了通商协议。凡是若羌船只入境,只要在装卸货物时检查一次,沿途便不必再接受盘查,免去了以往中间的许多盘查剥削,银钱支出。
也因此,这一年多以来,若羌和大梁的商业往来十分频繁,西原之地的税务也多了好几成呢。”
听着像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只是……
“因此,不轨之人搭载这类船,想要瞒过检查,也比其他船容易啰?”
南枝语气闲闲。
“……”留珠快步走到她面前,把胳膊往她身前一横,语气里带了警告的意味,“小姐,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此处是西宁军管辖之地,有什么异样,自有许国公这些朝廷的人去忙碌,关这个祖宗什么事!她若又想自作主张,惹出什么事来,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留珠腹诽,真不知道姚大人是怎么想的,就算是他唯一的侄女,也不能这么宠溺吧?弃大业于不顾了!毕竟这个祖宗,现下还没有投入他们阵营,算是半个敌人呢!
“留珠,我这个人呢,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特别敏锐。”南枝拍了拍留珠的肩膀,“我答应你,绝对不轻举妄动,毕竟我现在也不想回京啊?咱们就去悄悄地看一眼,长长见识。”
“……不行。”
“若是真有什么,这可是给好大的人情呢?”南枝摊了摊手,“西宁军,郑国公,朔月将军,他们的人情,难得啊!”
“……”留珠顿了顿,“就去一会儿。”
“好!”南枝高兴了,把自己的头发理了理,大摇大摆地往那渡口边走。
刚上了码头,只见一个留着髭髯的中年汉子,正站在那商船的甲板上指挥手下将一箱箱货物搬进船舱。
一个高鼻深目的人从船上走下来,向那汉子打招呼道:“杜二哥,可快搬完了?”
那汉子盯着成堆的货物粗声道:“早着呢!又不是第一次一起做生意了,你还怕我偷懒不成!”
还想说什么,回头却看到一个女娘走到了自己身边,十六七岁的模样,齐整得很,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一时间愣住了,半天擦了擦自己脏兮兮的手,把语气放缓:
“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小姐啊?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这码头可没什么好玩的!小心摔下去了。”
“这位杜二哥好!我姓楚,家里是做酒水生意的,敢问一句,这艘商船是从若羌来的吗?”
“好眼力啊!”杜二哥把她上下一看,见她衣服首饰都十分景致昂贵,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起的货色,尤其是在西原这等贫瘠之地,更是非富即贵的代表,先信了三分。
再看她眉眼间还有通身一股子精明讨喜之气,又信了一分。
“正是若羌来的商船,小姐有何贵干啊?”
“巧了不是?我跟着我叔叔来西边做生意,正琢磨着要不要往境外发展呢,就遇着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