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越赋闲在家,陪着南枝又度过了一段看似平静实则危机暗藏的时间。
然而平和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正熙三年的万寿日到了。
温禧到了今日正是五十整寿,比往年更加不同。礼部和宗正寺早早地就开始准备,生怕哪里让皇帝不满意。
正熙帝下旨,大梁诸州,举国宴乐休假足足三日,万千百姓齐贺。又在天鸢楼摆筵,大陈歌乐。文武百官对着皇帝行三十三拜贺寿礼,捧觞而祝,一派和乐。
宗室子孙都一一敬献贺礼,就连才刚会走路的安旸郡主,也摇摇晃晃地把爹娘备好的小礼奁献了上来,差点直栽到了皇帝的怀里,吓得孟玉修一个激灵,伸出手就想上前。
正熙帝微微怔然,便哈哈大笑,把孩子搂到怀里,放到自己膝盖上,脸上绽放出这几个月以来最为灿烂的笑容:
“我们隽娘也给外祖父准备寿礼了吗?真是个好孩子啊!”
“陛下,万……万寿……无……无假……”懵懵懂懂的小女童,口齿不清地挤出几个字,凑起来才让人勉强听明白。
正熙帝龙颜大悦,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好!好!”
自从小七和挽庭出事以后,他日日惊痛不安,身体沉重,就连五十大寿这样的盛事,也觉得意兴阑珊。直到看到这孩子,才觉得所有的疲倦被抚平了,高兴地笑起来。
温北璇乖巧地一礼,站在御座下,和孟玉修敬贺一番。
“说起来,隽娘到现在是不是还没有大名?”
“是。”温北璇微微一笑,“今日是父皇寿辰,儿臣斗胆向父皇讨个恩典。隽娘为了给父皇献上贺礼,可费了不少力气,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让父皇为她取名呢?”
孟妃去世之后,温北璇大哭了一场,在娘亲的丧仪哀哀欲绝,以公主之尊摔灵举哀,之后又在皇帝的病榻亲自侍药,不眠不休。让正熙帝十分动容,不仅没有因为孟挽庭的举动迁怒女儿,还格外怜惜起她。
京城里的人也清晰地感知到了大公主的变化。
仿佛随着孟妃的死去,她一夕成熟蜕变了许多。
正熙帝有些诧异,心情愈发高兴,低头只见小隽娘仰着俏生生的小脸,一点不害怕地望着自己,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仿佛也在期待着他应下,心里软成了一摊水。
“好!让朕想想……”
几个子女的名字几乎都是温禧取的,其实当时的他没费多少心思。但是到了这个和自己似乎分外投缘的小不点身上,他却开始慎重挑剔了。
大概这就是隔代亲吧。
“君子比德于玉焉,孚尹旁达,信也。”正熙帝沉吟半晌,道,“孚,读为浮。尹,读如竹箭之筠。浮筠,谓玉采色也。便名为‘浮筠’吧。”
这孩子父母的名字皆有“玉”字,“筠”又有竹之意,竹者至劲至直,霜雪不侵,合适得很。
大公主夫妇大喜过望,立刻带着孩子一起跪下拜谢。福恩和其他有眼色的朝臣,也立刻恭贺赞颂起来。
这位大公主,以前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现在倒是长了不少心眼。还以为孟妃以那种方式惨烈亡故之后,陛下必然心中龃龉,连带着也会对这个女儿不喜,现在看来……
福恩一边谄媚地笑着,一边在心里咋舌。看来这位出生都会挑日子的安旸郡主孟浮筠,未来有的是荣宠遍身了。
这之后,献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但朝臣们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陛下对两位皇子的态度之冷淡,彼此对视一眼。
天鸢楼是南北两座楼,以空中浮桥连在一起,南低北高。经历了冗长的敬贺礼程,皇帝便下令让朝臣们分坐南楼,自己带着皇后和儿女们端坐北楼,欣赏太常寺太乐署准备的歌舞。
“臣妾怎么觉得,今天小五的胃口不是很好呢?”
酒至半酣,平皇后抬起眼睛,看向一直鲜少动筷的南枝。
她原本是懒得打量这个变成儿媳妇的女儿的,满心都在思索怎么让皇帝赶紧从孟氏的阴影里走出来,最起码别再连累她的廷儿。
可是宴会的途中,身旁的温西瑶一直时不时地往妹妹的方向望,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模样。
平皇后这才发现,几个月不见,南枝整个人的变化竟然这么大。
刚成婚的时候,她虽然作了妇人装扮,但整个人的气场气度还是和以前差不多,鲜活明快,无论什么时候出现,都鹤立鸡群,让人不由自主地第一眼放到她的身上。可是现在却像是由内到外地沉寂内敛,低调默然,似乎是想让自己隐于人海一般。
小五往日可是个口角伶俐的,怎么多时不见,变得这么沉默寡言了?就算是还因为温展的事情伤神,以她的性格,也不会在皇帝大寿的日子这样明显得郁郁寡欢。
难道是和温越产生了什么隔阂?
平皇后越想越觉得可能性非常大。温展的死和温韶一模一样。无论温越在这件事情上到底参与了多少,小五肯定都是无法接受的。
“多谢母后关怀,小五无碍。”南枝闻言,遥遥一举杯敬谢,仰面饮下。
“小五……”温西瑶坐到她的旁边,低声道,“你真得没事吗?”
“没事。”南枝看了一眼她,叹息,“四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经历这么一场,有平皇后夹在中间,婚后的南枝也不能常常进宫和温西瑶相见。为了确保孩子不出意外,就连这个心思单纯的姐姐,也不得不瞒着,南枝心里其实有些怅然。
“你放心,我都知道。”温西瑶握住她的手。
小五为了自己的事情,忙前忙后,冒着被父皇斥责的危险,往卞时之身上设局,又给她和薛让传信。即便因为廷弟和孟妃的事情,不得不暂时分离冷淡,她也知道小五的无奈,从来没有怪过她。
倒是坐在另一旁的温北璇,抱着孟浮筠喂东西,目光落到了南枝身上,若有所思,又随即偏过头去,只当什么都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