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绥带着一列严装的兵士肃然地奔了进来,跪在温越面前。
温禧和众宗室们悚然地注视着温越,仿佛在看着什么修罗阎君。他却浑然不觉一般,将那滴血的佩剑收回了剑鞘,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
“贼宦姚九思狼子野心,逞乱犯上,勾结禁军意图刺杀陛下,挟持九皇子上位。”温越掸了掸衣袖,好整以暇地给这场围捕作了最后的注脚。
“陛下急怒攻心之下,薨于汴州林场。”
殿外狂风呜咽,殿内静如死潭。
泥泞满身的温廷站在殿门口,望着那道自己仰望了很久的影子。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生得这么高了,不需要再和小时候那样,很费劲地踮起脚仰起脸,才能看清兄长的脸。
只是这一次,他好像再也看不清他了。
又或许,其实他从来也没有看清过。
温禧闻着从殿外吹来的寒风,每一丝都凝聚了极其浓烈的血腥气,那些身穿甲胄的汴州军,一个个都失去了面目,变成了模糊不清的鬼魂,将他团团包围。
明明从父皇的魔爪手中逃脱了性命,他却没有生出任何死里逃生的余幸轻松之感。反而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狼用爪子从一只虎的嘴里夺了出来,逃开了虎口的咬啮吞噬,却逃不开狼爪的撕裂。
他盯着儿子的背影,仿佛像看到了另一个绍永帝。
尸体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再也忍不住,当众呕吐了出来,眼冒金星,几乎昏厥过去。
听不清耳边那些人在说什么,他只是恐惧,想要逃离,彻底逃出这个囚禁他大半生的死亡牢笼。
就在他快要倒下来的时候,一只手忽而稳稳地扶住了他。
温禧抬起头来,看到了六弟温禅关切的眼神。
在温禧快要失去意识的这片刻之间,受了重伤的启王温禅,不顾伤势强忍着疼痛,拖着半断的右腿走进了大殿。
他仿佛没有看到那些汴州军,也没有看到那些面如土色的宗室,没有看到绍永帝和豫郡王的尸体,更没有看到俨然夺位之态的温越似的。
只是笃定地走到了温禧旁边,扶住摇摇欲坠的兄长,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高声喊道:
“皇父归天,事态紧急,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兄身为储君,还请继承大统,主持大局,捉拿贼人,让皇父安息!”
宗室们被他这极为响亮的一声请求惊得抬起头来。
温禧更是出乎意料,小小地后退了一步,却没能躲开启王这一叩拜大礼。
“臣弟拜见新皇陛下!”
有了反应迅疾的启王率先这一动作,其余宗室也稀稀落落地跪了下来,跟着高声呼道:
“臣等拜见新皇陛下!”
无论刚刚发生了什么,无论到底是太子谋反,还是禁军起了异心,事情如今都成了定局。他们是宗室,只要不谋反,自然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如今启王的腿成了残废,俨然失去了继位的可能性,连人家自己都直接俯首称臣,他们搁那儿发什么愣?
一朝天子一朝臣,还是赶紧对新帝效忠最为要紧!
“还请陛下节哀,尽早继位,主持大局!”
无数宗室、朝臣、太监,乃至幸存的士兵,潮水一般跪了下来。
最后只剩下了温越,望着仓皇独立手足无措的父亲,很轻地笑了一下。
启王倒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才,什么弹指间的机会也要死死抓住。
温禧望着恭谨矮下去的人潮,才觉得安定下来,无边的勇气在他们的跪拜中生了起来,好像把他从汹涌的洪流中托举上来,稳稳地托到了岸上。
他是储君!他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