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一片愁云惨淡,明明春光煦煦,却是人人脚步匆忙,噤若寒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颐乐宫里,女子的哭声幽咽,哀哀欲绝。正熙帝负手而立,来回奔走,脸上的悲急之色几乎能化为实质。他望着一个佝偻着背走出来的太医,就立马上前:“小七怎么样了!”
太医吓得一个哆嗦,立刻跪了下来。
正熙帝的嘴里发出怒啸,直接一记窝心脚踹过去,把人踹倒在地:“废物!废物!朕要你们有何用!”
“陛下!”
原本面如死灰的孟贵妃,膝行着爬到了他的脚下,整个人颤栗不止,犹如雨中枯叶,大口地喘息着,整个人犹如离了水的鱼一般:“陛下!一定要救救展儿啊!他才只有十一岁……才只有十一岁……”
望着哭成一团的爱妃,正熙帝只觉得胸口如抵尖刀,动辄间都能见血,握住她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跳:“挽庭你告诉朕,他好端端地,被你养在颐乐宫里,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艰难说完,他的声音里都带了泣音。
新年的时候,知道那孩子病了,他还特意过来看看他,让厨房做了他爱吃的小点心。
幼子乖乖巧巧地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是濡慕,还安慰他:“小七只是小病而已,很快就会好的,父皇不必担忧。不过近来天气真的好冷,父皇也得多添点衣裳……”
他摸着儿子清瘦下来的小脸,还许诺他,等他好了,满足他一个心愿。
当时太医的脉案,也说只是普通的受寒,养养就好了。现在才几个月?今晨颐乐宫突然派人,大张旗鼓地惊动太医署,他还以为是挽庭怎么了,结果却得知,是小七。
伺候七殿下的宫人们抖如筛糠,把这段时间的事情一一道来:
“殿下之前就总是困倦,或是觉得胸肺疼痛,却又说自己没事,继续挑灯夜读……昨天,昨天说吃不下东西,早早地就想睡了,结果又想起来还有一篇文章没有看完,又爬了起来……”
往日七殿下被娘娘要求着,都是卯正就得起身的,结果今天一早,他迟迟没醒。宫女们怕挨骂,就立刻上前,想把殿下喊醒,却发现他的身体僵硬,脸色灰败,气息比大限的老人还要微弱,吓得立刻禀告贵妃。
孟贵妃闻言,犹如被冰霜冻结禁锢,耳边一片嗡鸣。
她确实对小七耳提面命,让他不可懈怠,当天就得把那文章看完,如今天气暖和了,必须把冬日里落下的功课都补上来……可是,可是这孩子不舒服,怎么能不告诉她呢?
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作母妃!
为什么连生病也不肯告诉她?
“展儿展儿”她哭着爬到了榻前,摸着温展冰凉的小手,泣不成声,“你醒过来好不好?母妃再也不要你做功课了,你醒过来好不好?别吓唬母妃啊!”
正熙帝听着宫女们的汇报,眼睛慢慢地红了,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如此虐待皇子!”
“陛下!陛下饶命啊!”
不知其数的宫人太监,被宫廷护卫们拖了下去。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中,在颐乐宫前,被施以酷刑。冲天的血腥味笼罩住皇宫的天,痛苦的哀嚎声嘶鸣声,久久未绝。一具凉透了的尸体被拖下了刑台,又有更多的人被拖了上来。
死亡的气息蔓延开来,攫住了正熙帝的喉咙,让他的眼睛几乎也快滴下血来。
展儿年幼的时候不甚聪慧,但他也从来没有嫌弃过。身在皇家,幼子只要平安顺遂就可以了,他也不要求他成材。可是他登基后,把展儿过继给孟氏后,这才几年?
学识倒是一日千里,他还以为是展儿年纪大了,开窍了,却从来不知道,他每天过的都是这种日子。
即便是浑身病痛,也不敢说出来。
孟挽庭,你就是这么养育孩儿的!
正熙帝钉向孟贵妃的眼神,犹如积压着狂风暴雨。
这是孟贵妃,第一次面对这样看着他的皇帝,心下骇然,连哭泣的动作都止住了,半晌跪下来磕头:“陛下明鉴!妾身,妾身就是把展儿当作亲生骨肉养育,所以才对他如此上心啊?常言道,爱之深责之切,妾身对小七的真心,天地可鉴!”
说到最后,她已经是泪流满面。
这孩子刚到她这里的时候,还胆怯得很,她抱着他温热的身体,枯槁了几十年的心,又一朝鲜活起来。
她想,小七就是上天给她的宝物,她没了韶儿,小七没了娘,他们注定有这么一段母子缘分。她一定会好好待他的……
于是他一来颐乐宫,她就命令小厨房的厨子全部去学做小七平日里最爱吃的菜,他的殿内一花一草,一桌一椅,都是她特意命人悉心定制的,布局风水,全部都是最顺着他八字命盘来做的……
还有他的衣服鞋袜,纸墨笔砚,哪一样东西不是她亲自挑选的?这几天回春了,她甚至拿起针线,亲自给那孩子的小衣绣上小狗,就是璇儿,她也不曾这样满心满眼地爱护过!
“你爱他你对他的爱,就是完全不考虑他身体年龄,逼迫他苦读吗!”正熙帝心如刀割,把头偏过去,甚至不想再看她一眼,“他又不要考状元!”
这个女人,不过是越不过心里的坎,所以把展儿当作工具,想让他不输于越儿和廷儿罢了。好似这样,她也就没有输给谢氏和平氏一样了。
“陛下臣妾只是”
正熙帝把她推开,转身看向围成一圈,吵成一团的太医们:“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七殿下醒来,否则你们都给朕去陪他!”
太医们汗如雨下,又跪成了一片。
“陛下,七殿下心脉细弱,臣等勉强用药为他续了一口气,可是他年纪尚幼,承受不住这虎狼之药的药性……”
“朕问你们怎么治!”正熙帝暴跳如雷。
“这、这还得让臣等查查旧例,才敢施针改药……”一个老太医斟酌道。
在太医署当值的人,脑袋都系在裤腰带上,从来都是只有无过,不求有功。七殿下年纪这么小,这病又如此古怪,他们哪里敢大胆用药呢?一旦有了闪失,陛下的怒火不都得发作到他们这群倒霉鬼身上了吗?谁不知道陛下最钟爱的就是贵妃娘娘了,哪里舍得真处置她?
就在这时,一位一直沉思的太医,突然出列,犹疑着禀告道:“陛下,臣有一言。”
“讲!”
“臣看七殿下这个病情,倒是有一些熟悉,曾经见过一起十分相似的病例……”万太医觑了一眼皇帝,欲言又止。
看到这个太医的一瞬间,原本委顿在地的孟贵妃,突然目光凝起,死死地锥视向他,眼底沁出了一丝仇恨。
“有什么你直说!朕赦免你无罪!”
万太医长舒一口气,说完了斟酌许久的猜想:“微臣看七殿下的脉案,和当年……早逝的二殿下,十分相似!”
他一说完,便听见孟贵妃发出一声凄厉尖叫,厉鬼一般冲着他扑了过去:“万碣!你居然还敢提!你居然”
“还不把她拦住!”正熙帝也被贵妃这个模样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万碣就是当年给韶儿诊治的那位太医,也难怪她会这样失态。
只是和韶儿的脉案一样?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