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迟了。”
杨经栩闻声停下了工作,望着被属下领进来的女子,眼神一动,便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夫人没有来迟,是在下来早了。”
其他辅官已经和她熟识,连忙和她打招呼,让人奉上她平日里爱喝的茶。
“邱老的腿怎么样了?”
“多亏有大人介绍来的那位宋大夫,他的医术果然了得。祖父已经没有大碍了。”邱筝年感激道,“只是这几天天寒,又有一些反复。”
她顿了顿,还是道:“祖父听我提到你之后,心里感慨,说你若是得空,不妨来他的小筑一聚。”
杨经栩怔住了,半晌低低道:“好。”
爹是邱老先生一手带起来的徒弟,杨经栩年少的时候,也没少跟着爹听从他的教诲,依稀还记得懵懂之期,那只放到自己头上手,还有给自己解释,“刑罚綦省而威行如流,政令致明而化易如神”是什么意思的嗓音。
如今想起,犹如隔世。
他有愧,为自己愧,为杨氏愧。
此间愧意不足为外人道也,邱先生都懂,却还是一如既往向他伸出手。
邱筝年落了座,几人便又就着忻州和丹州的一些合作事务详谈了起来。尤其是前段时间,郑国公和年礼一起送到邱筝年手里的一些人才和文书,更要一一和丹州这边交接。
两边又口干舌燥地说了一个多时辰。
丹州有意开设一些新的工坊和商行,都是大水之后亟待兴起的产业。但丹州现下却没有那么多人手。一位小吏拿出了账簿和鱼鳞册,把自己筹算好的内容,和郑国公府这边的人详述。
邱筝年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可是没过一会儿,便觉得百会穴的地方刺刺得疼了起来,犹如被人用重锤,一下一下地凿着,不禁蹙起眉头,嘴里泄出轻声呼痛,周围人在说什么,也渐渐没法集中注意力听清了。
“夫人?夫人?”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目光重新凝起,却见杨经栩站在自己身边,蹙起眉头。
“……我没事,想必是昨日睡得太晚了。”邱筝年勉强一笑,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
其他人面面相觑,显然不觉得夫人只是睡得太晚,皆起身劝了起来。
“夫人,这些事情都还不急,以后继续探讨也是可以的……”
“是啊,身子要紧。”郑国公府那边派过来的官员也道,“来之前,国公爷特地让我们嘱托夫人照顾好自己呢。”
不多时,会议便在杨经栩的强势要求中,提前结束了。
他把人送上了马车,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道:“敢问今日邱老先生可有空?”
“……”邱筝年捏了捏自己的手帕,“有空的,他这几天都按照宋先生的吩咐,在家里歇息,偶尔在院子里慢慢走动恢复。”
杨经栩点点头,让侍从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捎上,骑上了自己的马,护送邱筝年回去。
她现在这个模样,实在让他没法放心任她一个人回去。
邱秉之喜欢热闹,租赁的房子就在丹州重建后人最多的居民区,住着丹州大部分的普通百姓。房子不大,看上去也不起眼,充满了烟火气。每日一出门,就能听到沿街吆喝叫卖早食的声音,稚童被娘追在身后,跑得歪歪倒倒,笑声犹如铃铛。
杨经栩停下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邱先生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又是笑又是叹。
热爱大好河山,热爱人间喜乐,所以总是不愿意偏安一隅,总是隔一段时间,就忍不住跑到一个新的地方,看看那里的普通百姓,是怎么生活的,再结识一大堆新朋友。
听宋大夫说,他上门看诊的这几个月,就被带着强行成了邱老先生的牌友。每次看完病,还得留下来,带上邻居的两位大爷一起玩牌九。其中一位大爷,家里的小辈做卤货生意。宋大夫每次临走的时候,还会被大爷塞上些卤货,以至于他儿媳妇儿都纳罕起来,公公怎么近来这么好重口。
车在他的身后一起停下,邱筝年掀起车帘走下来,谁知道身子却晃了晃,下车的时候竟然一头栽了下来。
“筝年!”
昏过去之前,她恍惚听到了一道焦急的声音,便落入个温热的怀抱,彻底倒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邱筝年徐徐转醒,犹觉得经外奇穴酸麻难忍,头颅里犹如有万虫攀爬。浑身力气全无,连爬起来都做不到。只能从陈设判断出,自己已经睡在了家里,天色都完全黑下来了。
“夫人!”阿缃见她转醒,面露喜色,眼角还带着泪痕,“您醒了!”
她立刻回身,一叠声呼唤:“杨大人!宋大夫!夫人醒了!”
两道脚步匆匆转了进来,宋大夫一马当先,立刻为她请脉,又吩咐阿缃拿来自己刚进吩咐药童制好的药膏,给邱筝年贴上。
“宋大夫,我这是?”邱筝年从宋大夫严肃的表情里,飞速意识到了自己病情的非同一般,心下一凛。
“敢问夫人,是不是常年在屋里熏香?”
“是。”邱筝年点了点头。
“用的是什么香?一直没变吗?”
邱筝年看了一眼阿缃,“阿缃,把东西拿过来给宋大夫瞧瞧。”
阿缃的脸色已经变得雪白,意识到小姐的病,竟然出在了自己每日熏的香上,额头冒出了冷汗,连忙转身翻找起来。
“这是夫人出阁的时候,长公主让夫人带去东陵的聘礼之一,名唤‘雪中春信’,是前朝大学士制成的雅香,方子一度失传了。”阿缃将一个做工十分典雅精致的小盒子拿了出来,交给宋大夫,“夫人第一次用了之后,便极其喜爱它的味道,所以屋子里最常用的就是这种。这么一小盒能用许久呢,价值千金。”
她又拿出另外三个盒子:“这其他三种,也都用过。”
宋大夫把那盒快用完的雪中春信挑出来一点,嗅了嗅,脸色沉凝地摇了摇头。又让阿缃拿来清水和蜡烛等物事,动作起来。
杨经栩蹙起眉头:“宋大夫,这香?”
“大人也看看?”宋大夫把盒子递给他。
杨经栩在大理寺查案多年,自己又是朱门公子,还有个十分事儿精的妹妹,对这些自然有所涉猎。
他嗅了嗅,却没嗅出来什么明显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