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房所里,温祐心心念念的先生却正在擦剑。
这把剑并不贵重,甚至古朴得不太符合姚九思这样的身份,却被他异常珍惜地放在膝盖上,慢慢擦拭着上面的血,眼神宛如在凝视稀世的珍宝。
“都处理掉了?”他语气淡淡。
“是,大人。”一道女声从黑暗里轻轻传来,“只是除了那群人之外,似乎还有一群人开始追查您的身世,连姚府的老庄子上多年之前的仆役也不放过。”
姚九思轻笑出声。
温越啊温越,可惜你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无功而返。毕竟你永远也想不到,替他遮掩身份的人,到底是谁。
“另外,主子传讯,说启王那里也有些动静,让您千万注意秋狝时九皇子的安危,万万不能让他出事。”
“让你主子放心好了。”姚九思将剑收回剑鞘,“还有,戚慎留下杨家女绝不会只是为了名声,定是和杨甫忱定了什么交易,没有查出什么吗?”
“有些眉目,杨家女被戚淼救下来时已经疯疯癫癫了,但身上还有封信。据我们的探子所查,那信的伪饰,和杨甫忱之前在江湖门派中买凶时相传的密令一样。”
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子将一张画着图案的纸呈了上来:“故而,应当是杨甫忱派去丹州的人查到了什么别的事情,借杨家女的手递交给戚慎。”
以此为交易,换取戚慎对女儿的照顾。
丹州?姚九思蹙起眉头。
他当时也在丹州,并且亲身从那些江湖杀手手下杀出来,他们到底查出了什么,自己在丹州府衙的大狱里可都用鞭子一句一句审出来了,连汁都榨干净,还能漏掉什么重要讯息不成?
是了!
他倏尔惊醒。
当时,杨甫忱不仅买凶追杀叶荥,还特意雇人绑架嘉元郡主和晏都尉,只是被这两人逃了出来。莫非这秘密和他们有关系?
晏临章的底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广陵侯府身上也没什么值得杨甫忱这样日思夜想,入狱了都不忘的东西。
姚九思站起身来,走到了多宝格前,目光落在了放在其中的一个如意莲花云纹石雕上。
那是初见时,宜王府的小县主送给自己的。
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个少女生得很好,性子也有趣,分外投缘。丹州时,她好端端地非要跟着兄长去,他还百思不得其解。
温越说的什么观玄秃驴的消解煞气,唬唬别人就算了,他可不信。
原以为嘉元不过是个寻常的皇室女儿,只是因为温越偏疼,所以带在身边游玩,又被杨甫忱捉去威胁温越。
现在再想,却发现这个少女身上,总有种违和感和神秘感。
姚九思陡然惊悚,这才意识到,虽然讨论温禧几个儿女的人比比皆是,但从来没有人过多注意过他后院的姬妾,顶多是往他的两任正妃和侧妃身上打主意。
“你回去以后,差人去查嘉元郡主的生平,还有她生母的来历。”
嘉元郡主如今也算梁京里有名的闺阁妙女,尤其是杨家寿宴上一亮相后,多少人正要聘之为妇。可从没有人说起过她的生母是谁,现在是否还活着。
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人,仿佛隐没在人群里。
“嘉元郡主?是……大人!”宫女虽然不解,还是立马应下,又问道,“大人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奴婢吗?”
其他事情?
姚九思沉默了许久,身子半边隐在黑暗里,另外半边又被投进来的月光映出了轮廓。
半晌,一声喟叹消散在室内。
“你代我,悄悄地去给懿德国夫人上一柱香吧。”
她生前,自己不敢踏上前一步;她生后,自己更不能出现在她坟头周围一尺。也只能托人送上这么一点最后的心意,像是慰藉,又像是嘲讽。
眼见着十月的秋狝越来越近,这一日温越把工部的事宜分条缕析地打点好,交接给属官们,便早早回了府。
修泰院里,温禧换上了宫里赐给太子府诸人的骑猎装束,刚堆着满脸的笑容把宣旨太监送走,就气鼓鼓地来回踱步。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父王,这是怎么了?不喜欢这猎装吗?”温廷这段时间被温越安排着,一直在旁听议事,故而也在修泰院里,看父王变脸变得比脸谱还快,摸不着头脑。
大步走进来的温越敲了敲他的脑门,见弟弟“哎呦”一声捂住头,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方道:“父王是不满意陛下的安排。”
“哼!”温禧好容易才平静下来,坐到主座上,胡须抖了抖,“我等跟随父皇去汴州围猎,前朝定是要有中枢重臣监国的。论理,当以二相为首,东宫诸官辅助决议老六可倒好!把他的人也推上来了,还要不要脸了!”
本来戚慎那个老狐狸就是老六一伙的,谢仲澜跟他们太子府更是隔阂,如今又这样,监国这段时间,朝堂还不是老六的一言堂?
等到他回来,不知道会被吃掉多少子。
“阿越,你快想个法子啊!”
温越试了试皇帝赐下的金弓,重得他手酸,嫌弃地放了下来,态度颇为随意:“父王有什么可慌的?儿早就说过了,你只要稳住,占住了纲常大义,启王叔和戚家再怎么翻江倒海也没用翻得太狠,陛下更加忌惮。”
“你!”温禧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阿越,你又不是不知道,马上就是各官员的参评了,正是迁贬的关键时刻。若让老六把住了此时的大势,实在不妙!”
“参评是御史台为主,就算是戚慎的凤阁,也不能一手遮天。何况邱氏和周氏,也不会坐视不管,您放心好了。”
温越心想,若只是这么一会儿不在,谢仲澜都不能制住凤阁,那他在鸾台这么多年的经营就真是白费了!
只是自己和谢氏的联系,不能轻易透露,还是劳烦父王心惊胆战一段时间吧。
比起此事,他更烦忧的还是姚九思这个不能掌控的意外,派去邝州和梓州的人全都了无音讯或者毫无收获。
越是深不可测,越让他心惊胆战。能把一个人的痕迹伪造得这样天衣无缝,这意味着对方身后的势力,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南枝说,姚九思会卫夫人独创的掌法,虽然已经寄信过去询问娘亲,但回信一时半会还到不了京城。
姚九思和卫夫人有关系?他心中生出一个猜想来,又觉得不可思议。
只希望这一次派出去的行风承雨他们,不会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