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九思这个人背后,有太多未知,让人不得不心生警惕。
南枝蹙着眉头沉思,想到了之前在丹州涉水镇的时候,她和小师兄和晏临章躲避匪徒围杀,和同样被围杀的姚九思不期而遇时的场景。
那人提着一把剑,从刺客的尸山血海中走出来,剑身喋血哀鸣,他脸上的神情却有种漠然的自在,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手刃敌人的快感。
他的武功很高,这并不是什么绝对实力的评价,而是站在他这个身份来看,高到让人无法想象。一个掖庭出身,不到九岁就被净身的太监,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武艺?是谁传授给他的?
“按照他明面上的出身,应当为南府邝州别驾的庶子,父兄因为牵扯进盐矿案被抄家,他才被迫入宫。但这背后一定有猫腻。”温越将一枚传信的白珠子捏碎了。
“在丹州的时候,我吩咐了行风,让他去查姚九思入宫三年前后入宫的所有少年人的背景,再过几天应该就能看到了。”
南枝:“我更好奇的是,他是怎么从翊霞宫进兴庆殿,还只用了短短几年,就得了陛下信任的。”
“老疯子年轻的时候身边有位从小照顾他的大伴,杨进衡。姚九思在翊霞宫的时候,因为聪颖好学而有急智,被杨大伴看上,收他做了半个徒弟。一来二去,跟得久了,自然就入了皇帝的眼。”
“杨大伴……杨?”
“确实姓杨,但和杨家没有关系。他只是个出身普通的内宦,一心伺候皇帝。祖母和皇帝年轻时被管后胁迫,这位大伴冒着风险里外传送消息,立下许多功劳,最终也算荣光满身,安然辞世吧。我从这个方向查过,姚九思和杨大伴并无其他关系。”
温越将写好的一封信卷起来,放入一枚珠子里,支起轩窗,吹了个呼哨。
一道影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接过珠子,沉默一礼,又很快消失了踪迹。
无论如何,关于秋狝还是得早做防范。
“姚九思是个聪明人,殿下为什么不试图争取一下他呢?”南枝跟这位公公也算打了不少交道了,还受了他人情,始终没法把这个人完全放在对立的那一方看。
尤其他选择的还是夏贵妃和九皇子这种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实在不如选择温越。
“正因为他聪明。”温越摇了摇头,“像姚九思这样有主见有决断的人,是不需要争取的,他若有意,自会前来;他若无意,谁也劝说不得。做出一个选择定然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南枝略有所思:“听说,九皇子十分爱重姚大人,把他当做师傅看待?”
“不错。温祐还没出生的时候,姚九思就已经在翊霞宫伺候了多年,之后算是亲眼看着温祐长大,亲手教他平生所学。”
南枝:“姚大人一生都不可能再有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看来,他选择九皇子,便是抛弃了理性上的损失得益,选择了她的感情上寄托的人。”
次日,天空压得沉而灰暗,雨水不知疲惫拖拖拉拉地下着。
梁京城郊的安宁冢,是只有世家中生前享有极大名声和贡献的佼佼者,得了皇帝恩准才能睡进去的地方。
透雨而过的寥落之气浮浮沉沉,雨水和地面蒸腾起的灰色水雾混合在一起,偶尔有新鲜的绿色枝桠,从泥泞的土里露出来半截,像是挣扎着爬向外面的世界,又像是试图钻入安全的土地里生长。
南枝撇下了所有人,独自撑着一把伞踏在长满苔藓的乱石铺成的道路上,不知名的藤蔓爬满了露出砖底的墙面,试图掩盖上面遍布的灰色斑纹,雨水打在她的侧脸上,流淌下来,她也懒得擦一下。
顺着倾斜的坡道向上,她停在了一座新起的坟头,有草叶已经生长到了最外缘的地方,像是环抱住这一方安然乡里平躺着的人一样。
墓碑上面是遒劲有力的一行字:端敬懿德国夫人杨楚氏之墓。
国夫人生前万般显赫,寿宴上人声鼎沸,络绎不绝,礼单传唱了几个时辰也没罗列完。如今逝世后,坟前却一片萧索,人人避之不迭,生怕扯上关系。
那一日澄园的繁华还历历在目,老夫人戴的朝阳五凤攒珠大钗,她甚至还记得上面有几枚绿宝石。
那大钗,如今应当也充了公库了吧。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愿献南山寿,寿考征宏福。”
多么可笑,多么遥远。
听说她在撞城墙之前,洗漱干净,特意换上了那日御赐的衣裳和手杖,出发之前还交代了亲信,把自己这几十年所有的私库家财,连同母家的嫁妆,一同捐了丹州。
也许是为了良心,也许是为了给儿子赎罪。
南枝收了伞,恭敬地跪了下来拜了三拜,从衣襟里掏出国夫人送给她的那个银镯子,还有一个人食盒。都是那天寿宴,国夫人揽着她照顾的时候,她注意到对方喜欢的菜色,希望老人家九泉之下,能过个嘴瘾。
东西送完,她才觉得心头压着的那点东西消散干净了。
原本还踌躇,以自己的身份贸然来参拜是不是对太子府不好,没想到温越简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主动道:
“阿枝,懿德老夫人,你想去看看她的话,就去吧,我会打点好。”
“我……”
“人与人的际遇,总是脆弱又短暂。”温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我知道你还是有些放不下,送一送总归没有遗憾。”
她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当日老夫人的疼爱不是为了面子,她看得出来。后来即使因为杨皎的事情,懿德夫人重病,太子府和杨家也势同水火,老人家竟然还是让人给她带了东西。都是寿宴那天闲聊时,她跟自己提起过的小玩意儿。
收到东西的那一刻,她真心实意地羡慕,甚至嫉妒杨皎,有一个这么好,这么慈爱的祖母,却不知道珍惜,把别人对她的疼爱都当作理所当然。
如果可以,来世她希望还能再遇到这位老人。到那时她不会再像这一世的寿宴那天一样,以伪装的姿态,满腹的算计,回报她真诚纯粹的喜爱了。
未几,身后传来了一阵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嘉元表妹?”
南枝回过头来,讶然。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没见的邵霁,他难得穿了一身素白,俊美风流的脸倒是多了分严肃凛然,整个人都气质也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