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香车宝马来相召。
护城河畔,远远便闻得笑语盈盈。一只长约五十尺,宽近二十尺的乌木画舫靠在了岸边,通身细细雕刻出十六幅不同的梁京盛景,栩栩如生,精妙绝伦。船顶更是镶金饰玉,极尽奢华,却不落俗气,而是贵不可言。
邵霁穿了身宽松的青衫,一副寻常儒生打扮,放诞不羁地箕坐在舫侧,一手抱着个泡桐材质的箜篌,信手闲谈,嘴里轻唱有声。
几个文人清客或坐在他旁边,或站在舫头,三三两两,神情自得而随意。
邱筝年竟然也换下了平日里常穿的长裙,换了一身女式的襕衫,繁复的发髻散下,只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子挽起,通身气质文雅,一举一动都像是带了墨香。
南枝眼前一亮:“筝年姐姐这么穿,可真好看!”
“这身衣服是我读书时穿的,还好合身。”她有些不好意思道。
一行人在侍者的带领下上了画舫,每人从丫鬟捧着的花盏中,捡了一朵花别在衣襟前。
“阿越来了。”邵霁看到他们,放下了箜篌,邀功似的对着温越挑了挑眉,“怎么样?我说不错吧。”
确实不错。
眼光挑剔如温越,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位表哥在玩乐方面有着袭承自亲爹的异禀天分。
六月暑气渐来,邵霁倒是挑了个凉爽清雅的好去处。早荷已经开了,晚风把沁人心脾的花香徐徐送来,众人顿觉得水汽氤氲,心旷神怡。
河面上浮光跃金,船夫吆喝了一声,下桨起动了,硕大的桨木把那金色的波光搅乱了。两岸薄如蝉翼的轻纱随风舞动,远远望去,好像美人们依依不舍的手。
几个清客拿着本书,对着某段义理中南北不同名家的看法争辩起来,于是自选了命题,各抽一支花签,按照顺序自陈,再互相辩驳。谁若说服了对方,便折下对方衣襟上的花,放到自己身上。
琵琶女听着清客们的辩言,应景地捡了一支春夏两相期,细细弹了起来。弦音铺在水面上,两色相和,一圈圈地荡漾着,和暮日馀晖一起,被船桨远远划开。
南枝倚在舫沿,小小地伸展了一下腰肢,只觉得被这河上风一吹,骨头都酥软了。
“四姐,你不是说要送邵小爷歉礼吗?怎么还不去?”
自从上次的尴尬事件后,温西瑶听从了南枝的建议,给邵霁好好写信解释道歉了一番,对方果然寄了个言辞温和的回信给她。
这让她信心大振,打听到邵霁爱收藏珍奇的墨砚后,便托人四处打探,寻了好久,终于从黔州淘出来个水龙纹象牙砚来,通身镂空浮雕,细腻坚硬,自觉这一块定能让遍观群宝的邵霁也爱不释手。
可是真到了今天,温西瑶又畏葸不前了。
“小五,你陪我去吧。”
南枝并不想惯着她。
“姐姐,这个场景,正适合你和邵小爷说体己话,我去算怎么回事,你看着我还说得出口那些害臊的话吗?”
“……”温西瑶闻言就走。
南枝得意地放松了肩膀,往后一靠,直接触到了个温热身躯。
“啊,抱歉抱歉,小生不是故意的。”
南枝回头便看到一个清秀的布衣书生后退了几步,连连作揖致歉。
“无事,是我挡住了公子的去路。”南枝客气地侧过身,点头致意。
清客们侃侃而谈,却见一个姑娘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从花盏中拈起一朵带露玉兰,无声地表示自己加入了这场辩论。
众人没有露出鄙夷或者惊讶的神色,而是点了人数,跟邱筝年确认了规则,开启了新一轮的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