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德老夫人睁开躺在床上,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只觉得悲上心头,眼泪也不禁随着呜咽滚落下来。她直直地盯着屋梁,不愿意把目光分给跪在床头的儿子,一声一声,呢喃不绝:
“造孽啊造孽啊”
“母亲,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您不用为这些孽障费心劳神!千万保重自己才是最要紧的。”杨甫忱见她如此,连忙抓住了她枯枝般的手,“您这样……儿子怎么受得住,怎么受得住呢?”
懿德夫人长吸了一口气,“不要费心劳神?阿皎是你的亲女儿,她才多大!你受不住她便受得住了吗?她变成如今这样的性格,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没有教养好,对不起你。”
“母亲这样说,实在让儿子无颜以对,您年纪这么大了,精力有限,本就应该安享天伦之乐,让您为儿孙操劳,是我无能。”杨甫忱泣不成声。
“本以为她只是性子娇蛮了点,女孩家要强些也不容易受欺负,可这种事……这种事哪里是我们这样的家族做得出来的?
那恪郡王是什么神仙不成,我杨家的嫡女非他不嫁?”懿德夫人抬起手指头,恼恨地点了点他,胸膛因为怒火剧烈地起伏着。
“你确实无能!”
“这件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想拿女儿姻缘为前程铺路,才惹得她动了春思,结果事情不成反倒让她生出了执念!”
杨甫忱权柄滔天,可在这个母亲面前,却谦卑恭谨得如同少年之时,规规矩矩地跪着,默然听从懿德夫人的责骂,不敢有半点不快。
“我亲自教养你几十年,为你延请先生,教你礼仪诗书,看着你从微末小官,直坐到了鸾台左相的位置。
可你还不满足!不想着好生培养族中后人,稳扎稳打,只成天围着那熏天权势团团转。这府里到了如今这一代,除了阿栩,还有哪一个能成气候!”
想到那个让自己省心,不肖其父的孙子,懿德夫人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情绪略微平复。
“阿栩呢?”
“阿栩在……和戚家那小子谈话,估计还有一会儿,戚家就派人来了。”
懿德夫人本想压下此事,谁知道还是被承恩侯夫人捅了出来。流言蜚语如星星之火,扑是扑不灭的,此时恐怕早已经飞遍了大半个梁京!
这些人当着戚杨二氏的面不敢说,可背后里怎么可能放过这等笑料。
“事已至此,瞒是不可能瞒住了,但杨家不只有阿皎一个女儿,我还得为其他子孙考虑。”
懿德夫人冷静下来,斩钉截铁,“阿皎只能嫁给戚家子,但她得被摘干净了,做个完完全全的受害人再嫁,才能把对族中的影响降到最低。你告诉阿栩,戚家该给的交代,必须给,绝不能露出半点弱势!
权势是最好的粉饰,趋炎附势是刻在梁京人骨子里的生存之道。等八抬大轿一出,六十四抬红妆过市,到时候风向自会转变。”
“是,母亲。”
杨甫忱交代了婢女好生侍奉懿德夫人,躬身退出了卧房。一出正堂正好见到被罚跪许久的杨三郎,因为受不住了,悄悄瘫坐到了地上揉腿。杨甫忱直接走上前去,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叔、叔叔!我就歇了一会儿!刚刚一直有好好跪着的,不信您问他们!”杨三郎吓得肝胆俱裂,指着侍立的下人们,慌不择言,忍着腹部的剧痛继续端正地跪起来。
“起来!别在这儿鬼哭狼嚎,耽误你祖母休养!”杨甫忱指着个护卫,直接把杨三郎押进了偏房。
“叔叔,我……该交代我都交代清楚了啊!您知道侄儿是个老实人,都是听婶子的吩咐,才去给恪郡王灌酒,谁知道他那样警觉,只好让人泼脏了他的衣裳,送他去暖阁更衣。
其他的……其他的事侄儿一概不知道!”杨三郎把头嗑得直响,“叔叔!我知道错了,再不敢了!您饶了我这一回吧!”
“既然你们是对恪郡王使了这下作手段,为什么最后阿皎进的,却是戚淼睡下的房间?”
杨甫忱抑制住了怒气,冷冷道,“给恪郡王更衣的是管事说,他按照你的吩咐,带恪郡王进了暖阁的东厢房,里面还燃了助眠催情的香,确认恪郡王没有出来,才派人通知阿皎。可事情发生后,他人又在何处?
还有戚淼?是谁把戚淼带进暖阁的?”
“侄儿不知!侄儿不知是谁误把戚淼带进去的!我怕阿栩发觉出异样,便一直忙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糊涂!”杨甫忱身子晃了晃,气得直接闭上了眼,不愿直视自己这个愚笨不堪的后辈。
三郎要是他儿子,他这巴掌就扇过去了!
若是经栩在场,没被三郎拖住,事情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还有,夏家那个女孩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在家出了此事后失踪,让承恩侯夫人有了理由强闯暖阁,等到众人都看在眼里,又安然无恙地出现了。”杨甫忱缓缓收紧了拳头,“此事和夏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厢房内,杨经栩看着油盐不进的戚淼,烂泥一样躺在榻上,骨节捏得咯吱作响。
“呦,杨大人,刚刚没给我半点脸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揍我一顿,还没出气呢?”戚淼冷笑一声,却牵动起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个杨经栩,下手可真重!
不过他是个讲道理的纨绔,确实轻薄了人家妹子,自愿受了这一顿打,不会还手。
“但一码归一码,杨大人是出了气,可我戚淼的委屈还没有讨回来呢。你是大理寺出身,经过这几个时辰,那暖阁也搜查得差不多了,以你的本事不会看不出来,我也是被你们杨家人坑了的吧?”
他确实是个混球,可再犯浑也不会急色到做出在别人府上偷香的事情。懿德夫人连他爷爷都敬重几分,他怎么敢如此造次。
那杨家女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还不如他这阵子背着老爷子刚养的外室身娇体软呢,他至于吗?
分明是有人预先在那暖阁点了香的缘故。
“唉,你们给恪郡王下的套,最后却套到我这个冤大头身上。”戚淼双手做枕,别在了自己脑后,当着杨经栩的面,舒舒服服地躺下来,“用脚趾头猜都知道里面有谁的手笔。”
温越这个王、八、蛋。
但此事论理是杨家最先设计谋害,杨三郎灌酒的事,那么多人都看在眼里,谁也不是傻子。所以杨家根本不敢去找温越算账,反而只能抓着他不放。
太子府和杨家,未免太不把他当个人看了。